虞昭鸾发誓,她这一生最想说的狠话,只打算留到叶廷南死前用来羞辱他。
可她不曾想,她如此恶毒的一面,竟是先展示在小哥哥面前的。
姚硕被这几句话震得哑口无言,连退了几步,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嘴里喃喃道,“不,鸾儿……你骗我……”
“二公子,我何必骗你?”虞昭鸾扬了扬下巴,“否则我早该拒绝这门亲事,与公子私奔不是?何须在这里与你废话?”
“废话?你已觉得与我说的皆是废话?”姚硕看到的是一张越来越陌生的脸庞。
“是啊,公子以为呢?”反正都已经无法挽回,虞昭鸾做好了破罐乱摔的打算。
姚硕忍不住举起手腕,酸涩地开口,“那这红绳,你的丝帕……又算作什么!”
看着那手腕上熟悉的红绳有些刺眼,虞昭鸾的心剧烈地抖动起来。她差点忘了自己珍藏怀中的丝帕,那条她自以为可以永远藏在暗处,永远不会拿出来示人的秘密。
可是既然小哥哥都已经将话说的这么直白,如果她再伪装下去,谁知道会看出破绽来。
她咬了咬牙,当下便将丝帕拿了出来,“二公子是说……这条?”
“鸾儿,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忘的……”姚硕仿佛再次看到希望。
“二公子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一条丝帕而已,公子以为臣女多当回事?”虞昭鸾选择打断他的话。
“你说什么?”姚硕只觉喉中一哽。
“二公子看清楚,这条丝帕是公子送的?臣女还以为是府上哪个丫鬟想攀好,想要靠这条丝帕在府上讨点生活呢……要知道这丝帕低劣,夹着什么肮脏的情谊,臣女还懒得要呢!”虞昭鸾素手挑起丝帕,眼里丝毫没有爱惜的神色。
“不!鸾儿,这是我……”姚硕还想继续辩解,却见眼前的丝帕瞬间被一双手覆盖。
“嘶!”
刺耳的撕裂声响起,丝帕就当着他的面碎成两半。正如他的梦,一片片碎成他陌生的模样。
他看着虞昭鸾将那丝帕随意扔掉,继而用高傲的口气说道,“如今它断了,公子懂了吗?”
“你……”姚硕被逼的双眼发昏,震惊地看着那块丝帕飘落在地上,和着地上的碎叶一同被淤泥污染。
他的心彻底揪在了一起,他想起这么多日的等待换来的是她毫不留情的决裂,他望着那碎掉的丝帕,他知道,一切都挽回不了了。
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泪跟着留了下来,“好……好啊……既然这就是你的答案,那我何必……何必再这般固执?原来虞小姐是早就想好了……”
虞昭鸾紧盯着姚硕眼角的泪,死死咬着牙不肯再回答。
片刻,姚硕缓缓取下了手腕的红绳,红着眼说,“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自作多情,也不劳烦虞小姐在这里为我操心了……小姐说那丝帕是劣品低下,情谊肮脏,那这红绳又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左右虞小姐不想与我再有任何瓜葛,那我便随了小姐心意……但见雁南飞,有月孤鸣,如今残月依稀,又何须独鸣悲己!”姚硕一腔怒意,猛地将红绳扔进了附近的池水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虞昭鸾看着姚硕疯一样离去,眼前也愈渐失去焦点。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小哥哥发这么大的脾气,她已然料到,有些事情,恐怕永远都挽回不了。
如果不能挽回,那便就此放下,也好过她余生一直怀着内疚。
做,她便是无悔。
就在她模糊的视线里,是谁和他一同离去,是谁又阔步走来,气势汹汹。
“啪!”
还不等姚硕走远,一声清脆的巴掌已经拍在了她的脸上。
紧接着响起的是姚邡阴沉的嗓音,“虞昭鸾,你是找死吗!”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踉跄着差点倒下。好在她背后迅速被人接住,才免得她没有反应过来。
无痕几乎是同一时间抽出剑挡在虞昭鸾身前,以免姚邡继续接近。
可看到姚邡并没有退下的意思,反倒变本加厉,“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么无耻地对待阿硕!”
虞昭鸾捂着脸,火辣辣的痛让她有些受不了,触碰的指尖也跟着颤抖起来。她没有说话,恍惚间抬眸看去,竟以为那是小哥哥的脸。可等她看清,才发现那张冰冷而愤怒的脸嵌着一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好似立马要将她撕碎。
原来不是小哥哥,是姚邡。
是那个和小哥哥面容无二,却永远冷傲的姚邡!
是那个前世今生,都厌恶她痛恨她的姚邡!
她缓缓移开眼,才发现周围已经聚满了人。不说宫人站近了想凑个热闹,连那群跟着慕容亓玩闹的公子哥也跟了过来。
即便她才经历那样痛心的诀别,可仅存的意识告诉她,现在还不是和姚邡撕破脸皮的时候。
“无痕……”她才开口,便发现自己的嗓音已扭曲,再多说一个字,她都怕泪流满面。于是咬着牙,她拉了拉无痕的袖口,“算了……算了吧……”
“算了?凭什么你说一句算了就算了!你当阿硕是什么!又当自己是什么!”姚邡偏不罢休,满腔怒火似要爆发。
好在无痕的剑还挡在他们中间,才稍微镇定了他的心绪。
姚邡难得这样失态,勉强收了怒意,眼睛却还是瞪着人,“虞昭鸾,你给我记着,若是还有下次,我必定让你生不如死!”
说完,人也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姚邡前脚才走,慕容亓差点跳了起来.他是被人群带着走来的,还没听清争吵的声音,就看到姚邡无端甩了虞昭鸾一巴掌,当下心都提了起来,惊讶得根本说不出话。等姚邡前脚才走,他急急向虞昭鸾走去,“阿鸾!你没事吧?”
他正想关心一下她的伤势,却见她忽而一下转过身,对无痕说了什么。下一刻,无痕已经将她打横抱起,根本不顾他的呼喊,径直离开了皇城。
也不知过了多久,无痕正要将虞昭鸾放下,却还听到她微颤的声音,“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直到她忽而睁开眼,身边再无那些惊扰的人和事,纷杂的声音也一一离去,只剩下她空荡荡的耳边。
看着她失神的眼,和脸颊上淡淡的红,无痕皱了下眉,冒出一句,“疼吗?”
疼吗?
虞昭鸾不觉得,心死了,人就是麻木的,麻木的人,根本感不到疼痛。
可是既然她已经死过一次,为何还能感到这样的难受,像是有什么堵在她喉咙里,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
没有人能解释,她只能任由视线失去焦点,继而变得模糊。
人人都看到她被打了,被骂了,却只有无痕这样问她。
她疼不疼?
哪怕他的语气是那样冷酷,根本听不出一点关心,可是她还是鼻子一酸。
她忽的一下失去理智,伸手抱住无痕,直直撞进他怀中,克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她原本可以为自己和小哥哥决裂哭,为姚邡打的那一巴掌哭,为她这么多年所遭受的哭,为一切的不自由和束缚哭。可现在,她竟然是因为无痕一句无心的问候而哭泣不止。她真不知道是该笑话自己,还是该同情自己。
无痕一时无措,他并没有想到虞昭鸾会突然失控,这么直接地撞进自己的怀抱。只见她伸手抱住他,湿润的脸一下埋进他怀中,哭声比他想象中听到的要小,却带着一种难言的痛苦,也不知是怕再被什么人发现,她极力忍着,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连悲鸣都是惶恐而胆怯的。
她哭得彻底,单薄的肩膀也跟着哭声颤动,梨花带雨也不过如此,任谁也是我见犹怜。可饶是这般,无痕却更加无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就连手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摆,只是用力握着剑柄,继续承受着她无力的宣泄。
许是哭累了,她靠在无痕怀里抽抽搭搭的,使劲吸了吸鼻子,想要缓和下来。
无痕以为到此结束,却听到她唤道,“无痕……”
她略带哭腔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比先前戏弄他时的活泼要阴郁太多。他原本只知道,他并不喜欢她戏弄自己,可现在他发现,他更不喜欢她这样黯然神伤。
“小姐?”他开口应道,身体却比刚才还要僵硬。
虞昭鸾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无痕的异样,仍旧伸手抱着他,喃喃问道,“我是不是,就是这般无情,这般狠心,这般可耻?”
可这是叶廷南教给她的,只要她够狠心,不被任何人动摇,她才能得到最后自己想要的。她已是重活一世,她绝不能让感情成为她的羁绊。
然而,就算她心中已有答案,但她还是想知晓别人的想法。
哪怕是根本不屑搭理她的无痕。
良久,上方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她就知道,他也不过是听从自己的命令,这才带自己离开,又何曾负责回答她这些无聊而没有的问题。他仍旧是一块木头,连哄自己开心都做不到。
就在她以为听不到任何答案时,正缓缓松开手臂,却听到他突然开口,“不是。”
她的泪早已凝结,脸上像是被雨水冲刷过一遍,洁净得看不出任何悲伤的情绪。
她有些迟疑地抬起头,“真的吗?”
“嗯。”无痕愣着点了下头,“真正的狠心,是连解释都不会留下的。”
他说得冷酷,连神色都是一如既往的生硬而淡漠。
虞昭鸾却忽然笑了。
原来无痕都能看透这一层。
他说的没错,真正的无情狠心,应当是做到叶廷南的地步,连解释都不曾多留半分。想来他跟了叶廷南这么久,见识到的才是真正的狠辣,哪怕他亲自下手,又何曾与人多说一个字?到底是她小巫见大巫了。
她还以为无痕是榆木脑袋,如此看来,他这样的幽默竟也能博她一笑。
可是无痕不解,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一时怎么有这么多面孔,可以又哭又笑。他更不解的是,她忽而笑起来的同时,他便觉得眼前的世界也跟着明亮起来,像是有光照在她身上,哪怕是嘴角旁轻轻的,不起眼的笑意,也能在此刻被放大百倍,成为他眼中唯一的光亮。
只是他眼神太过直白,让虞昭鸾忍不住嗔怪起来,“你可别这么看着我!肯定是我哭起来太丑了!”
说着,她迅速撤出怀抱,将头别了过去,作势抬手抹泪。只是才处理眼角,她才想起来刚才被姚邡打的一巴掌还隐隐作痛,指尖划过脸颊,她暗自发誓,她定然不会忘记姚邡的威胁,总有一天她也要让姚邡明白,她才不是任人欺负的。
“没……没有。”无痕虽然不知道怎么与女人相处,可是每次面对虞昭鸾的问题,他总是不自觉思考一下。只是他不知道这样的答案是不是她想要的。如果她不要的话,那他又该怎么办?
虞昭鸾知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至少姚邡打她的那一巴掌,几乎将她打得发懵,再加上她哭成那个样子……
她也知道无痕对人对事都很冷漠,见他难能为自己说出这样违心的话,已经有够超越常人所想了,她还能再要求什么?
她轻声说,“无痕,我累了……带我回府吧……”
果然,无痕没有再开口,只是顺从地带她回府,随后悄然无息地离开她的视线,留她一人在房中休息。
隔天,虞昭鸾便受到叶廷南派人送来的金创膏。
她自然知道无痕是趁她回房休息的时候回去复命了,想来也将所见所闻一一告诉了叶廷南。
左右她那天彻底和小哥哥断了个干净,她也不怕叶廷南还会怀疑。于是休整一天,她又照样进宫学礼,并没有落下跟着席嬷嬷学习的机会。
而正是她最后一天进宫学礼,她得知了公主下嫁的消息。
其实她一点也不惊讶,毕竟公主总有一天会嫁人的。只是想起那日姚硕诀别时说的话,她不免有些失神。
小哥哥……是真的伤心了吧……
以前不管她多小心躲着,故意装冷漠,小哥哥都是笑笑了之,因为他知道,她永远会在这儿,哪怕人会离开,心却仍旧在。
可那天……便是那天。她说下最狠心的话,最后眼睁睁看着小哥哥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以为到此就结束了,可等她知晓这场由景宗下旨的婚事是他亲自同意的,并且毫不犹豫接旨的,她才恍然,小哥哥是真的走了,永远地走了。
而她也注定与他走上一条背道相驰的道路,永远也不可能再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