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的念头几乎无法克制般从虞昭鸾的脑袋里冒出来,她又不确信般看了眼门口,空荡荡的房间没有声音,果然门口一个人影也没用,甚至连脚步的侧影也没有。
就是没有。
她一再告诉自己,没有人。
现在只有她在这里,手里还拿着这个锦盒。到底要不要看看里面放着什么?
姚邡应该不会再回来吧?
无痕也还在雅间的门口守着……
诱惑总是在毫无理由下产生的。而往往这样的诱惑更加致命,尤其是对心有欲念之人。
她这么想着,手已经没有退路地伸向锦盒。甚至不需要再经过思考,连动作都如此熟练。
“啪嗒。”
锦盒的开关甚至没有上锁,轻而易举便打开了盖子。
她眼中带着些许紧张的期盼,像是在等待一件至宝的出现,来打消她所有疑心的念头。
可锦盒中没有绚烂的光泽出现,反倒是一块厚重漆黑的砚台。旁边配着一块小小的砚石。
虞昭鸾将锦盒放回桌上,愣愣地看着盒中的砚台,心中满是疑惑,叶廷南送砚台给白子路干什么?
这不像叶廷南。他为人奢侈,又十分大方,拿来送人的起码也是珍宝之类的,怎么会是砚台?她可没指望他这种一肚子算计的人会大发善心,还学起文雅之士那一套来?
不可能!绝不可能的!她那么了解他,绝不会看错的。
她忍不住把砚台拿了出来,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细节。
果然,细节不在砚台上,而在砚台下压着的一张纸条,或者说
电光火石,虞昭鸾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不可能!叶廷南怎么会故意让她送这样的纸条给白子路?这不是自寻死路,
她定定地看了手里的白纸黑字,心中一抖,如此明目张胆,叶廷南是要她当替罪羊了?
她忽然明白为何叶廷南故意将她带来,又为何故意让她交出这封信,如果她能认出这信上所言,再身份低微之人也能明白其中利害,更何况他几次夸她聪颖,想来已不是第一次怀疑她了。果然如她所料,叶廷南还是没有放弃试探她,如今竟开始以诬陷之物试探她的真心,看她到底能不能亲自为他赴死?
她才意识到捧着书信的手有些晃动,心中愈渐发毛,是她认识的叶廷南,也是她无法抗拒的叶廷南,步步算计,城府极深,牺牲他人为自己铺就前路,这世上还有谁比得上他的残忍和无情?
她咬了咬牙,却勾起唇角看向白子路,
虞昭鸾心里却跟着一抖,像是心房突然被拧成一股麻绳。
即便她只是略有耳闻,但她也知晓苏凌云退居是为了什么。可是一想到当年她说过的话,她顿时觉得自己有些过意不去。
白子路的眼色也跟着一黯,有些无奈地说道,“司学……是为了胞妹……”
“他还有妹妹?”这个薛尧倒不知道了,脸色骤然变得轻浮起来。
一旁的姚邡冷眼相看,顿时翻了个白眼,却始终不曾言语,也懒得插入其中。
苏家人才辈出,既为岳阳世家,家族实在庞大。只是到了苏凌云这一辈,家中几个分支的伯父见利忘义,急着瓜分家产,便演变出岳阳以北一个苏家,东西也相继跟着城里东苏家、西苏家……而苏凌云作为主宅嫡出,却只能以自己之力,撑起苏家之盛,继续维持世家之名。好在苏凌云争气,光是一个文策会便让他名声鹊起,虽与几个叔伯家来往冷淡,但主宅之荣他实在是当之无愧。
竹苑是苏家当年立祖时在岳阳某云深山林建造的住宅,因竹林密布所以称之竹苑,而自从苏凌云入世,便离开竹苑数年。不过外人极少知晓竹苑所在,只当是苏家的传闻之地。
而作为苏家主力,苏凌云还有一胞妹,苏婉君。
苏婉君,人如其名,温婉淑贤,冰清玉洁,有不输于兄长之才情,在文策会以文会友,同样美名不负,在岳阳颇有名望。奈何红颜多舛,自小被心疾所困。
至于苏凌云为何选在自己名声煊赫时退隐归山,便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谁都没想到,苏小妹的病来势汹汹,司学心系胞妹,与文策会的事务实在无法两全,便自请归隐,与世俗隔离。”白子路说道,语气含着一种淡淡的忧伤,既是惋惜,也是感慨。
“原来如此。”叶廷南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一边轻佻地笑着,一边毫无顾忌地说道,“天妒英才罢了,那可得好好待在那什么山里吧……”
虞昭鸾又像是被打了一巴掌,同样的话从叶廷南嘴里说出,原来这么刺耳。
可就是她,前世也说过这样的话。
前世她一直害怕叶廷南将自己舍弃,生怕自己的才能不被看到,力图为叶廷南献计,以至于当年知晓苏凌云之时一直贬低此人,即便知晓他在岳阳颇负盛名,但却至始至终不曾给他出现在上京的机会。尤其是得知他胞妹一事,她更是劝道他秉承司学之职身体力行,绝不会抛下胞妹不管,明明是爱人之举,曾被她相诋为此,竟是将他胞妹心疾之事当做笑话,只为劝阻叶廷南邀此人入京。
如今想来,她心中恶寒。
若是当初她没有劝阻,而是任叶廷南邀他入京,那会是何番景象?此等英才,可也如那些凡夫俗子,为了权势惟命是从?跟着这个无恶不赦的恭亲王开疆扩土吗?最后再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
但他既能为了胞妹隐退出世,抛下万千名声和财富,又真的会这么做吗?
原来重思苏凌云,她也有后悔的时候?
她还以为自己早不识初已经够令人悔恨,谁叫她不能认清叶廷南的可恶?然而如今看来,在她自私地以为自己能够成为叶廷南的唯一人选时,就已经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她却以为叶廷南非她不可。
既然现在苏凌云的名字又回到耳边,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只要叶廷南有一丝心动的意思。
如此想,虞昭鸾已经开口,“可王爷,如此可见,苏公子重情义,对待胞妹如此,定也对他人不二。若是为君所用,其诚心昭然呀!”
话音落,又是几张截然不同的脸色。
白子路只当苏凌云名声远扬,被虞昭鸾如此夸赞,眼中表露自豪之色。更是感慨虞昭鸾心细,还能将这样的情义看在眼中。
而姚邡则是阴沉地打量着虞昭鸾,不知道她为何会为一个不曾见面,甚至连名字都不曾听过的人说话。
叶廷南不是第一次听虞昭鸾夸人,但见她说的诚恳,竟跟着思量了一下,“如此看来,倒是念及骨肉之情感人……”
却在他思量之计,虞昭鸾也揣测起他的心思。如果说叶廷南真有心邀苏凌云入京,那他胞妹一事必定会成累负,可以叶廷南来看,却不失为一处可以要挟苏凌云卖命的机会。
但她怎么可能会把这个机会拱手让给叶廷南?
不过现下还是先让叶廷南有心相邀苏凌云入京才行,否则他没有意向,苏凌云也不会离开岳阳来京,更别提后续是否为叶廷南所用。
她也不急于一时的举荐,毕竟第一次推人就这么直接,叶廷南不疑心才有鬼。而她早已瞥见姚邡试探的眼神,保不齐他又在心里打什么算盘,帮着叶廷南左右东西。她吃过一次亏就够了,总不会再吃第二次亏。如今她谁都不信,她只信眼前能看到的和听到的。
至于姚邡这个碍眼之人……
但凡苏凌云能够入京,她不信姚邡还能隐忍到底。更何况,叶廷南精于算计,对下属从无真心,用薛尧与姚邡相互制衡就算了,再来一个,他还有这个精力对付吗?可别忘了,她还有二皇子。如今景宗有意让太子和恭亲王举荐,那么二皇子是不是也能插上一手?
多余的话虞昭鸾压在心底,也不打算继续高捧苏凌云此人,叶廷南心中自有判断,若她多舌,反倒扰了他的兴致。
许是见这话题有些黯然,白子路自觉回到了文策会上,又与叶廷南说了几位文策会的翘楚。兴许打开了话匣,白子路也不再如适才那般腼腆,几下讲到风趣之处也适时一笑,倒比刚才沉闷的气氛要好很多。
虞昭鸾听了大半天,一直在想着什么时候再给叶廷南吹吹耳旁风,可不能就此失去举荐苏凌云的机会。而就在这时,叶廷南又开口了,“今日与白公子交谈甚欢,本王着实高兴!”
“是王爷抬举了,小生愧不敢当!”白子路回道。
“白公子实在太过谦虚。要本王看,以太子之赞誉,未免也低估了公子,公子总是值得更好的。”叶廷南毫不吝啬夸赞,“既然如此,本王与白公子结交,自然不能少了礼数。”
“王爷大可不必!小生绵薄之躯,尚未……”白子路正想说自己不过是一介书生,远到上京甚至还不曾建功立业,愧不敢当竟让恭亲王款待。
然而叶廷南岂容他人拒绝?
他打断道,“白公子也知道,本王与太子殿下交好,公子是太子的贵客,本王理应款待,一份薄礼,公子若不收下,那岂不是嫌弃本王礼轻?”
虞昭鸾早已看出,白子路已经招架不住,毕竟能有几个人能够抵抗住叶廷南这样的吹捧?殊不知他惯用捧杀之术,以白子路的资历自然容易上钩。倒是不知若是叶廷南再看上苏凌云,可是也会用这法子诱骗……
不过他要送什么给白子路?他刺杀慕容亓可都没有什么热心,如今到底是看上了白子路的才情?又还是看重他受太子喜爱?
既然叶廷南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白子路再拒绝也是太不会做人,毕竟他不知道叶廷南是什么心思,只当真以为他与太子交好。面见太子时他对上京形势甚至不曾了解,只知道几项策令,再见叶廷南这么热心,又怎会怀疑恭亲王的异心?
见白子路答应,叶廷南挑眉一笑,又看向虞昭鸾,“鸾鸾。”
“王爷有何吩咐?”虞昭鸾总归是熟悉叶廷南的,他一向叫谁的名字,总是有什么吩咐。更何况是在叫她。
“本王准备了一份薄礼要送给白公子,还请鸾鸾代本王拿过来。”叶廷南说得委婉,语气温柔得厉害。
虞昭鸾却疑惑起来,“王爷,这薄礼在……”
她想着自己不是比他们都先到这里吗,可是并没有看到雅间里有什么东西要给人呀。又或者,因为刚才无痕一直在,她找得不够仔细?
正当她想着,叶廷南又道,“姚大,带夫人过去。”
虞昭鸾不自觉退了一步,却又连忙收住脚,生怕自己的抗拒被外人看出。
叶廷南叫谁不好,偏偏叫上姚邡?
她突然觉得薛尧都比此人要好接触,至少这厮见到女人就能拿出奴才的嘴脸,可姚邡……偏偏是姚邡,本就是趋炎附势之人,也只会尊重身份高贵之人,至于她,除了瞧不起她的身份,更是瞧不起她的为人,几次对警告威胁她就算了,就差彻底从叶廷南身边除掉她,免得脏了他的眼。
果然,姚邡那张冷脸从刚才就没有停止过怒焰的痕迹,冷峻的容颜像是一座久久不能融化的冰山,除了冷,就再要找不到其他形容词。甚至比无痕的冷酷还要冷几倍,虞昭鸾能看出来,毕竟那是一种带着厌恶和嫌弃的冷。
就在虞昭鸾以为姚邡要拒绝的时候,他说道,“走。”
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像是根本不想看到她的脸。
没办法,叶廷南吩咐的她无法拒绝,正如姚邡该做的,他也不会违抗。
走出雅间,往前是醉香楼里热闹的景象,往后是叶廷南再次响起交谈甚欢的声音,可唯有眼前,姚邡的背影只会散发寒潮般的气息,让虞昭鸾并不敢靠近,只能与他保持距离。
才跨出房门,无痕还在守在门外。像是早已知晓虞昭鸾会走出来,他已经让开路给他们两个。
虞昭鸾经过时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的视线中掺杂着什么情绪,像是在提醒她什么。奈何姚邡走得太快,她也不好落下太多,便急匆匆地收回视线,与姚邡一道进了另一间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