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得了令,将那卷轴收进怀中便躬身退出了书房,拐进角落换了身不打眼的行头,继而顺着小门溜出了尚书府。
晁陵起身,颇为自在地一掸衣袖,随即背着手踱去了窗边,那书房窗外种着片葱郁的青皮竹,二月二的春雨浇了一夜,那地上已然见了几丛新拔出来的嫩笋。
他看着那几株刚冒头的尖尖角,饶有兴致地哼起一支轻快的小调,趴在房顶之上的湛明轩听此禁不住蹙了眉头:“燕大哥,这是……”
那礼部尚书,怎的将卢子修呈递的公卷送到什么侯府去了?
卢子修不是说了,他不愿做相爷的门生,也不想去国子监吗?
少年心头掠过千万个不解,燕川则对着他轻轻摇头:“湛公子,我们出去说。”
“好。”湛明轩颔首,两人瞅准了附近无人的空档,运起轻功蹿出府去。
这时间已是正午,道上行人愈发寥寥,卢子修身为一介文弱书生,步速不快,二人寻到他时,他将将行出百十来丈。
燕川两人照例不紧不慢地跟在卢子修身后三两丈之处,见他拐去中市,进了一家寻常小酒馆,便顺势在对面小店寻了个在外的位置坐了,要了点粗茶小菜。
正午吃饭的人多,他们两个混在人群中也不起眼,这位置既能盯紧了对面酒馆,又能让他们捎带歇上一歇。
跟踪卢子修倒是不累,但屏息凝神地在房顶抻着脖子趴那么久,他们这胳膊腿可是着实的发了酸。
难得赶上卢子修在外吃饭,他们也趁机吃两口垫垫肚子,再松快松快筋骨。
“两位客官,您们要的菜。”店小,人少,厨子炒菜的速度快,小二上菜的动作也是干脆利落。
湛明轩二人接过碗筷道了声谢又额外给了点赏钱,那小二立时点头哈腰地将两人好一顿恭维,见他们没了说话的兴致,这才调头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燕川抄起筷子随意夹了口菜,这种苍蝇馆子的装潢摆设或许上不得台面,可味道却比许多看似风流雅致的酒楼要好上不知多少。
刚出锅的肉片上浸着层红亮的辣油,一入口便激得他头顶冒汗,唇齿生香。
带着焦边的粗粮饼子也煎得正好,香,脆,清爽,恰能解那肉片带来的点点发腻油辣味,燕川三两下吞了那只饼子,端起茶碗畅饮一番,张口呼了声爽。
比起燕大统领的粗犷随性,湛明轩这位伯府出身、从未上过战场的少年吃相则要优雅矜持得多,他夹起饼子,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心中想的却还是在尚书府看到的那一幕——
为什么要把卢子修的公卷送到侯府?送的又是哪一个侯府?
朝中封侯世家不少,可文臣里拜了侯爵之位的却只安平侯那么一个,晁陵是个文臣,那么他口中的“侯府”。
湛明轩的眸底一暗,想到安平侯祝升,他的心头便抑制不住地泛出了火。
这股火气影响了他的思路,尚书府中的种种怪异之处令他隐约想到了某种可能,但这会的他却无法理清楚那可能究竟是什么。
“燕大哥,那晁陵……”少年咽下嘴里的饭菜,终究忍不住二次开了口。
燕川闻言抬眸扫了他一眼,顾自抓过第二块饼子:“还看不出来吗?那晁陵受了祝升的贿,他是今年会试的主考官。”
“贿?你是说……”湛明轩蹙眉,那话在他脑子里转过两转,他忽的目光一凝,竭力压住了音调,“他们想动春试?”
“不是想动,是已经动了。”燕川耸肩,“没看到卢子修的公卷都被他交给祝升去了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会试时,卢子修的考卷将会被他们调换到他人名下。”燕川解决掉第二张饼子,灌了口茶,“至于会换给谁,我就不清楚了。”
湛明轩眉头锁得愈紧:“这不是公然舞弊吗?”
“这就是公然舞弊。”燕川摊手,“要不然,我跟着卢子修去晁陵府上干嘛?”
“主子盯着这位礼部尚书可有些年头了,我们手上积攒他不少把柄,就是不知道主子为什么能忍到现在都不动手。”
燕川说着咂了咂嘴:“可能是觉得斩草要除根,擒贼要擒王,想顺藤摸瓜摸几个大的?”
“不知道,反正主子的想法,我参不透。”暗卫头子满面狐疑,“说来,三小姐怎还派你来了?”
他可不相信这位回京不过三个来月、刚满十岁的小姑娘能觉察到礼部尚书有问题,即便有国公爷提醒也不应该——她这会,应该连晁陵是谁都不知道才对。
“不清楚,小姐她没有说。”湛明轩表情诚恳万分,“小姐只让我跟紧了卢子修,跟到他进贡院,没了。”
“她说后面的,以后再论。”
“嘶~你这差当的。”燕川龇牙,倒抽了口凉气,他发现了,慕三小姐的想法,简直是比他家主子的都难猜!
“反正,小姐自有她的道理就对了。”湛明轩低头咬了咬饼子,他之前也想过要去揣摩自家小姐的心思,这不是压根揣摩不透,索性不猜了嘛。
左右猜不猜都没区别,不管小姐说什么,他照做就是了。
照做肯定不会出错,毕竟小姐是连他七岁尿床挨揍都能算出来的人。
“啧。”燕川挑眉,对湛明轩的行为不置可否,总归他也想不透慕惜辞的想法——他家主子看起来倒是猜到了点,但他不说,他身为下属便没敢问。
可能主子他们的大脑构造,与他们不太一样吧。
咬着饼的燕川如是想着,他觉得墨君漓二人的脑袋里一定塞满了弯弯绕绕,否则的话,他们如何能想到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而且只要这俩人凑一块,他就没听懂过他俩在说什么话!
燕川自闭了一瞬,想他跟着墨君漓也有个七八年了,算是个看惯了前朝后宫的勾心斗角,亦看遍了江湖武林的风风雨雨的人。
他不说有多么精通心计,好歹也通晓了其中关窍,但他怎么就是搞不明白这两位主子说的话呢?
难道他们交谈时言语自成了一套体系?
某暗卫头子费解万分,连带着手里的饼子也不香了。
两人草草吃过一顿饭,待那书生终于酒足饭饱重新出现在二人视线之内,两名坐得仿佛生了锈的习武之人立马跟了上去。
——再想一会那两个当主子的,他俩脑袋非得打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