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准备得齐全。”少年笑着勾了勾唇角,“几时算出来的?”
“等诗会正式开始的那段时间,”慕惜辞浑不在意地轻轻耸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瞄一眼那狗玩意的位置,方便。”
“那可得有个半刻了。”墨君漓听罢,忽的眉头微蹙,“你没收卦?不要紧吗?”
他知道术士可用卦象寻人衍物,且只要那算出来的卦象不收,便可一直向下推衍下去,只是占算卜卦究竟是窥探天机之事,久不收卦,易伤及术士自身。
“收诀了,没散卦而已。”小姑娘惊诧抬眸,“醒醒,萧府才多大的地方,最简单的寻人又能消耗多少,你把我当成学艺不精的半吊子了?”
她若是身处边关,衍寻京内之人的下落,许还要多费些力气,可眼下那墨书远就在萧府之内,与她相去至多一两里地。
此等她距离,连细一些的地点都毋需推衍,只需掐一个大概方位,带着墨君漓沿府中大路,径直走过去便是。
“这不是担心你身体吃不消嘛。”少年压着嗓子嘟囔一嘴,他又不是玄门中人,哪里晓得这帮术士们的切实手段?
而且,他记得清清楚楚,平元二年两人在大漠交手之时,她看着还是神采飞扬的,身子虽是清瘦,总也不算太差,尚能气定神闲地坐镇后方。
可待到后来,他再听手下之人汇报有关这位乾平国师的消息时,她竟已虚弱得初秋作战便要裹上大氅了,且形容憔悴疲惫,甚至隐隐有些油尽灯枯之势。
这让他如何不担心?
“嗐。”慕惜辞的脚步微顿,随即颇有些不自在的假咳一声,“你放心,我有数的,难得老天开眼让我重活一次,我惜命着呢。”
“你最好是真惜命。”墨君漓似笑非笑,转眸瞪了眼尚未长过他肩头的小姑娘,轻轻磨了牙,“这辈子,我可不想再给你收一次尸。”
只收那一次,便险些教他生出道新的梦魇,要是再来一次……他不如现在就给这小丫头掐死。
“那当然是真惜命。”慕惜辞咧了嘴,见周围没什么旁人,顺势抬手一拍少年肩膀,“前生死得早,多半还有阻拦了天命的缘故,今世我可是老老实实地顺应着大势呢——”
“不说长命百岁,活到寿终正寝总是可以的,”小姑娘眉眼一弯,言辞渐渐着不上调来,“万一你这辈子再来个心竭力尽,指不定得是我来收你的尸呢。”
“……看你这样子,仿佛是巴不得我早点超生。”墨君漓抿了抿唇,一个没忍住,伸手掐上了小姑娘的面颊,“果然灵琴等人不在,你便越发没个正形。”
今日他们几人身上皆有要事要办,带着侍女总归不大方便,是以灵琴早在人齐之后,便被她托付给随墨绾烟一同过来的宫女们了,眼下那几个丫头多半在某处玩呢。
萧府办事一向礼数周全,除了世家公子小姐们所在的诗会主场,单独另辟了块地方,供这帮跟着自家主子们来此的侍女小厮们休息玩乐,倒省了不少麻烦。
“一报还一报呗,当年你替我收了尸,如今我总要还你一次不是?”慕惜辞理直气壮,“快松手,再不松,我要掐诀了。”
墨君漓登时被她气乐了:“一报还一报可不是这么用的。”
话毕却是乖乖松了手。
开玩笑,他可一点都不想体会煞气入体的滋味。
“问题不大。”慕大国师揉着脸颊面不改色,一面竭力踮了脚尖,按照那未散的卦象来看,墨书远等人应当就在这附近,他们稍一仔细就能看到的地方。
“找到了。”墨君漓先她一步,抬手一指十丈开外的一片桃林。
慕惜辞闻言,循着他指出的方向眺望出去,果然在繁花深处觑见了一角凉亭,墨书远正端坐于凉亭之内。
他对面还立着几名看不见面容之人,从那衣着打扮上看,多半是某些世家的公子。
“国师大人,看见那边的小路没有?”墨君漓拉过慕惜辞,虚虚一点两丈外的石板小路,细细叮嘱,“等下我们从那走,绕过去,绕到亭子后面。”
“这亭子架得高,亭后还设了两丛矮树,这会正旺着,平时罕有人迹,咱们等下蹲到那边,呼吸与脚步放轻一些,他们在上面看不到,下来也多半不会注意。”
“万一不小心被看到了,你就装作跑迷路不慎拐进去的,我再从别的地方蹿进来。”少年眨眨眼,“不用怕他们起疑,肯定起疑,但这是萧府,他们没法发作。”
“后面的多余事,我帮你解决就是。”
“安心,他们不可能看见咱们的。”慕惜辞敛眸轻嗤,手伸进袖子里抠了片刻,继而摸出了一把折叠整齐的朱黄符箓,“我这里准备充足,到时直接拿符起阵。”
“保准他们看不到我们,就算看到了,也会把咱们当成旁边的花花草草。”小姑娘说着晃了晃手中黄符,阵设奇门,干扰正常人五感六识,她是专业哒!
“……强。”墨君漓憋了半天,方把那句不甚文雅的牛【哔——】咽回了肚子,转而换为一个“强”字。
他发现了,他果然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小国师的行径,他们这帮术士都不讲武德、天天耍赖的。
“过奖过奖,等下还得麻烦你帮我望个风、护个法。”慕惜辞笑笑,“我得借着那狗玩意的气机,算点东西。”
“这好说,你尽管去算便是。”墨君漓颔首。
两人一路顺着小道绕去了凉亭之后,借着春日生得葱郁的林木,慕惜辞即刻抽出了所需符纸,掐好了方位,便立时贴符设阵。
算定最后一个符位、那阵彻底落成之前,小姑娘眸中略带歉意地抬首,远远扫了眼“枭”中斥候所在的方向。
虽然她清楚,这是阿姐派来保护她的人,但她接下来要算的乃是她父兄的死劫,实在不宜再被他看到,且先前她与墨君漓谈话之时,她也不时掐了诀。
左右那斥候的任务只是保她无恙,她不会出事,偶尔在他视线内消失,应该算不上大问题。
慕惜辞在心下如是宽慰着自己,而后果断摆好了最后一张符纸——
能影响他人感官的阵势霎时落成,藏在树上的斥候只觉眼前一花,上一息还在他眼帘之内的一高一矮,这一息便陡然失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