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淑华一语言毕,立在窗边便不再言语。
慕诗嫣定定锁着她的背影,半晌方才颤着嗓子挤出了声:“娘……真的、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但要你从此以后乖乖听为娘的话,不准违逆半点,”萧淑华漠然回眸,语调微顿,“你肯吗?”
“只要娘亲能救女儿这一遭……”少女的嘴唇打了哆嗦,她面上的血色尽褪,唇边干涸的那一道绛红便显得愈发刺眼,“只要您能帮帮女儿。”
“女儿今后一定好好听您的话,绝不忤逆您的心意!”
“行啊。”萧淑华颔首,施然回身时面上总算见了点零星的笑影,“那你便给为娘听好了——”
“其一,以后没有为娘的指示,不准再去寻大房那两个死丫头的晦气,你若实在隐忍不住,尽管绕开她们便是。”
慕诗嫣咬牙:“好。”
“其二,今后做事多动动你那生锈的脑子,别这么肆无忌惮、口无遮拦!”萧淑华蹙眉,眼见着目中又冒了怒火,“再有下次,便真的没人能救得了你了!”
“女儿知道了。”慕诗嫣应声,唇线绷紧间那伤口再度开裂,腥气霎时漫了她整个喉管。
“我希望你是真知道了。”萧淑华冷笑一声,随即强压着火气,沉着脸别开了头。
“过段日子,等这风头过去了,我会找人替你在京外阵子里支上两个粥棚,届时你带着韵诗韵书,去那施几日粥,看看能不能挽救挽救你那碎得不成样子的名声。”
“若有旁人问起,你只管说自己当日是鬼迷心窍,一时想岔才做了恶事,如今已诚心悔过——记得,姿态放低一些,却也不要低进泥里。”
“把持好你那世家贵女的身份,别失了体面,谦逊是美德,过于谦卑可就成了有失体统。”
“女儿明白。”慕诗嫣重重点头,那声音近乎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
“最后,过两日我会请五殿下来府中做客,你记得抓好机会。”萧淑华说着掀掀眼皮,“眼下能将殿下稳住,才是第一等要紧之事。”
慕诗嫣的名声便算是废了,以后就算她们竭力补救,也至多能补回来那么聊胜于无的一星半点。
倘若她们攥不住墨书远这个皇子,往后她再想要给慕诗嫣寻一个八||九不离的王公贵族,奔一套人上人的大好前程,那当真是痴人说梦。
“也不指望你能做点别的,装可怜,这你总该会吧?”女人说着低眸一道轻哂,“自然,若是连可怜都装不明白,留着你便也没什么用了。”
“暂时就这些东西,你今日也折腾累了,好好休息吧。”萧淑华收回目光,顾自拂袖挪了步。
临走时,她在门口略略顿了足,神色晦暗不明地一扫慕诗嫣的脸庞,淡声开口:“等下我会派丫鬟来给你送药。”
“这样难看的脸,可是引不来男人的怜惜之心的。”
话毕她不再回头,大步踏出了朝华居。
而这居中,又只剩下了她一人。
回忆完毕、伏在榻上的慕诗嫣一手摸着自己发灼发烫、肿胀不堪的面颊,一手悄然握上了腰上佩着的绣花香囊。
那是只做工颇为精美的绫缎香囊,水色的绫子上绣了小小的双飞比翼,五色的蚕丝络子上拴着指甲大小的玉质并蒂莲花,这是墨书远白日里送她的东西。
他那时拿着这只香囊,满面的柔情蜜意,牵着她的手说要与她情同并蒂,来日如这比翼一般双宿双飞。
她信了他的话,欢天喜地地接过它,哪怕她并不喜欢水色的绫缎,并不喜欢那玉雕出来的并蒂莲花,仍旧是立马将之系在了腰上。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以为自己是乾平最幸运的姑娘——
直到她辞别了墨书远,带着丫鬟回了府。
慕惜辞跟着墨君漓从集市上赶回国公府的时候,她也刚从东市回来。
她看着那满目琳琅的各式珠宝,看着那千金难求的绸缎绫罗,看着那飘香数里的点心零嘴……
一样样东西流水似的自她眼前行过,上至十数年难得一见的珍奇首饰,下至街头巷尾最为普通的甜腻糖画,她在里面看到了绘香坊的上品胭脂,同样也瞅见了东市烧鸡铺子里新上的大肥鹅。
不管是新奇还是寻常,不管那价值是贵是贱,她看得清清楚楚,她心头明明白,那些东西无一例外,都是她堂妹所喜欢的。
她知道七殿下定然是用了心。
她知道七殿下定然是极为用心。
少女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香囊,同样是国公府出来的姑娘……同样是乾平的皇子,与慕惜辞得到的那些东西一比,她腰上的香囊又能算得了什么?
它的做工固然精巧至极,可这不过是香囊铺子里售卖的成品,同样的东西在这京中能寻出来不下十个!
她从来不喜欢寡淡的水色,她偏爱比水色更娇俏一些的堇色与粉色;她从来不喜欢那故作清高姿态的莲花,她更爱一开便烧遍山头的大红石榴——
与五殿下在一起时她从来是拘谨万分,要小心翼翼地维持她那该死的贵女风度,唯恐一个不慎便惹恼了他,自此断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她知道自己的出身算不得高,知道自己的才貌在京中算不得顶好,是以她从不敢奢求他人垂怜,无论他予她什么,她都一应欢喜接下。
她固然贪慕那无上的权势荣华,固然艳羡那高人一等的别样尊贵,可她也是个姑娘,她也只是个姑娘。
她也想得一人那般用心待她,她也想尝一尝被人捧在掌心的滋味!
——这要她如何不妒,这要她如何不怒!
这又要她如何冷静得下来!
慕诗嫣收拢了五指,香囊在她手中变换了形状,其内封着的香丸被她碾作了蜜饼,幽香霎时化为了浓香。
“清白没了……名声也被毁了。”慕诗嫣目露癫色,魔怔一般细细呢喃,“但这没有关系,左右殿下您也不曾那样用心不是?”
“我不过是您手上的一件玩物、一枚棋子。”
“那既然这样……便让我这个玩物,算计您这一回吧。”
当她从未见识到什么才叫用心之时,还能枉顾着事实自欺欺人,说墨书远待她已是极好。
可当她见识过了何为用心,他往日的花言巧语便变得苍白无力,他随手送她的那只香囊,也成了最为敷衍的证据。
她心口缝着的谎言被现实撕破,扯出道血淋淋的口子。
她忽然有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