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浣秋闻言微怔,半晌后迟疑着压低了声线,“四姑娘,若论异常,那还真有一点。”
“那天浮岚轩的凝露姑娘来朝华居给二小姐送点心,二小姐不想接,便让韵诗姑娘出面打发了凝露姑娘。”
“打那之后,韵诗姑娘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打探着夫人身侧的丫鬟婆子们了。”
“凝露,送点心?”慕诗瑶面上有着瞬间的惊诧,下一瞬却又恢复了从前的气定神闲,她想起前两日灵琴确乎也曾来送过点心,想来凝露便是那日去的朝华居。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那倒是不曾。”浣秋沉吟,“不过,四姑娘,那日见过凝露姑娘后,奴婢见韵诗姑娘的手指尖上好似沾了点墨。”
“就一点,很淡,所以奴婢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奴婢眼花,更不清楚她究竟是在哪里蹭到的。”
“墨迹……好,我知道了。”小姑娘轻轻颔了首,一面安抚似的拍拍小丫鬟的肩膀,“浣秋,你不必担心,也毋需去管,没事的。”
“此事多半影响不到我。”
“影响不到姑娘便好。”浣秋点头,片刻又踌躇着绞了绞指头,“不过……四姑娘,除了这个,奴婢还有一事要与您说。”
这小丫头今儿倒是难得话多。
慕诗瑶闻此不由轻挑眉梢:“但说无妨,你讲。”
“是这样……姑娘,奴婢初入府时,曾与夫人身边的张妈妈一同睡过一张通铺,”浣秋踟蹰着顿了声调,“某日奴婢起夜,三更时不慎撞见了她说梦话。”
“然后?”慕诗瑶不动声色,“那梦话可有什么问题?”
“这、姑娘,说来您或许不信,”浣秋敛眸,“但奴婢当夜听得真真儿的,张妈妈说梦话时吐出来的字句与口音,决计不是咱们乾平该有的东西。”
“那口音听着有些像扶离人士——奴婢从前在人牙子那的时候,同宿有个姑娘是打扶离出来的,她的口音与张妈妈那夜梦话时的音调像极了。”
“而且奴婢当时好似隐约听见了一句‘元都’,四姑娘,咱们乾平应当没有叫‘元都’的地方吧?”
话至此处,浣秋颇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纠结在一起的手指亦跟着绞了又绞:“姑娘,奴婢不清楚该不该将此事告诉韵诗姑娘……也不敢就这样告诉她。”
“便只好说与您听了。”小丫鬟说着扭了扭脚尖,“姑娘,您说,这事奴婢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奴婢听您的。”
“这东西,该说,自然还是要说的。”慕诗瑶低眉笑笑,眸底晃过一线暗色波涛,“只是这话,怎么说,说多少,都很是值得仔细推敲一番。”
“这样吧,浣秋。”小姑娘抬指搓了搓下巴,略略放轻了嗓音,“回头你寻个合适的机会,将此事告诉韵诗。”
“但这话说的时候记得委婉点,千万别明着说那张妈妈说梦话时的音调,听着像扶离的口音,也不要说,你听见了什么‘元都’。”
“届时只管说,你听着她那口音不像是咱们乾平人士,但她具体说了些什么,你不曾听懂,更未能听清……明白了吗?”
“不说她的口音像何处的口音,也不说她那晚到底说了什么……好,姑娘,奴婢明白了。”浣秋重重点了下颌,“您说的,奴婢一定照做。”
“嗯,其余的,你自己拿捏着分寸,一切小心为上。”慕诗瑶弯眼笑笑,甚为轻松地一耸肩头,“浣秋,要不要吃点点心?”
“我今早多做了两碟小松糕,等下给你拿上两只罢。”
“多谢四姑娘美意,只是点心还是不拿了,奴婢是从二小姐那偷偷跑出来的。”浣秋笑意微赧,“这会得赶快溜回去,免得又惹二小姐生气。”
“倒难为你为我多跑这一趟。”小姑娘听罢不禁目露怅然,“如此,我便不多留你了,浣秋,你自己多多保重。”
“有劳姑娘挂心。”小丫鬟咧了嘴,与慕诗瑶辞别过一番,便小跑着赶回朝华居去了。
待那侍女走远,立在门边的慕诗瑶终于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她转去院中推了屋门,冲着那窗畔绣花的温婉妇人轻轻低了低眉眼:“娘。”
“瑶儿,方才是谁来啦?”拈着绣花银针的阮眉烟头也不抬,声线是惯来的温柔舒缓,“我听着你在门外与人唠了许久。”
“是浣秋,那丫头见朝华居的人又闹出了新动静,怕是二姐姐要折腾什么幺蛾子,特意来知会女儿一声。”慕诗瑶轻笑。
“不过这回还真不是二姐姐折腾出来的事儿,也落不到咱们头上,女儿与她说了两句,便将她送回去了。”
“浣秋呀。”阮眉烟捏着针的指尖微微一顿,“那丫头倒是个机灵的,只可惜命苦了点……”
“记得前两年她的脑袋还被花锄磕破了不是?没留下什么疤吧?”
“疤肯定是留了些的,只是藏在头发里,平日看不到,倒也无甚大碍。”小姑娘边说边取过桌上小篮,随手装了两罐她今年新制的花茶。
“娘,女儿出去一趟,晚些回来。”
“出去,瑶儿,你要去哪?”阮眉烟应声抬头,“也别玩得太晚了,你父亲说好了今儿要来检查你的功课,仔细玩过了时辰。”
“不会的娘,女儿就去趟浮岚轩,找三姐姐说会话。”慕诗瑶勾唇笑道,“晌午之前,一定回来。”
“又去浮岚轩,也不怕人家三小姐嫌你碍事。”妇人的脸上跟着漾了笑,眸中却多了点几不可察的浅淡嗔意,“只是瑶儿,莫怪为娘的多嘴。”
小姑娘刚走到门边的身形僵了僵,阮眉烟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叹息一口:“莫要攀那些不该属于咱们的东西,瑶儿,咱们得看清自己的身份。”
“瑶儿,虽说那三小姐是个性情极为和善的好姑娘,但咱们栖云馆的人,注定没法与他们浮岚轩同路。”
她是慕文华的妾室,是姨娘,慕诗瑶也只不过是府中一位可有可无的庶女。
加上二房的身家地位本就比不得大房来得尊贵,栖云馆与浮岚轩间的差别更是有如云泥。
阮眉烟不动声色地敛了眉眼——说她谨小慎微也好,说她不求上进也罢,她这辈子别无所求,只求夫君康健长寿,女儿一生平安顺遂。
至于旁的东西——富贵、权势——她都不在乎。
“放心吧,娘,”慕诗瑶闭目,唇边的笑意微敛,“女儿心中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