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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教他讲这番话的人——

白景真心头一颤,眼瞳不受控地缩了又缩。

他唇角微抖,本就发了麻的四肢这下更是直接发了僵,青年的呼吸有着刹那的迟滞,片刻方勉强稳住了自己的声调。

“……陛下说笑了,哪里有什么人教奴才。”白景真故作一派嬉笑之状,试图胡乱打个哈哈,别开这危险的话题。

“奴才讲出的这番话,不过是……”

“别装了。”病榻上的帝王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他,发浊发混的眼瞳内,竟多了几分丝毫不加掩饰的嫌弃,“景真,你是朕一手教出来的——”

“你是什么样的脑子、有多少斤两,朕能不清楚吗?”

帝王谋略也好、排兵布阵之法也罢,白景真这一身的本事,半数是他亲手教给他的,他自小看他长大,又怎能不知他的能耐?

他的脑子虽然好用,头二十余年却从未正儿八经的涉足过前朝之斗,就算能想到扶熙华上位优于扶立静淑,也决计不会想出来要离间宣宁侯夫妇。

何况立熙华为女帝未必就真是百利而无一害——得了权的静淑,哪可能那般轻易地将朝中大权还给熙华?

被架空成傀儡的熙华又怎会轻松寻到合适的夫婿?

熙华称帝后,扶离前朝确乎会稳定上三五个年头——但也仅仅只有这三五个年头罢了。

这点安稳一旦过去,帝王的夫婿、摄政王的权力,各个文武官派系间的不断纷争……

除非景真这臭小子能凭一己之力镇压住大半个朝堂,否则,等待扶离的,最少也得是个满朝动荡。

保不齐一个不慎,便是偌大一国被闹了个四分五裂,又被人钻了空子逐个击破,最终归于他方,“扶离”二字,亦彻底湮灭在时流之内。

这样大胆举动、这样老练又深远的计谋,这绝不是景真这般未曾在前朝摸爬滚打过的毛头崽子能想出来的。

换成是墨景耀那个老狐狸还差不多,不过,若换成是他,他指定会做得更为圆滑严密,同样也就更倾向于保守而徐徐图之。

是以,这东西,多半就是那小狐狸崽子弄出来的。

行啊——小狐狸几年没见,都野到会跟自家舅舅呲牙亮爪子了。

挺好。

帝王唇边带了笑,看向青年的目光内,也多了几分令人不易觉察和蔼:“还有你断了的那条腿,和聿川山林中所谓的‘猎户’。”

“包括十二的尸骨……应当也都是那小犊子一手操办下来的吧?”

“那小犊子叫什么来着?朕记得小清当年来信的时候提过一嘴,单字衍,阿衍?”

叩在地上的白景真听了个皮子发紧、浑身冷汗直冒。

“这,陛、陛下……”青年低着脑袋支支吾吾,天知道他听见文煜帝含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中又是一番什么样的感受!

他几时看出来的?他看出来了多少?

他不是说他选择相信二十一的话吗?

现在……现在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白景真心乱如麻,只觉自己一条小命,好似一瞬间便被吊在了高悬于深渊上空的细麻绳上,稍有一个不注意便会跌个粉身碎骨,或是干脆被那麻绳勒死。

“景真,你不必紧张。”元濉低眸瞅了眼地上的青年,见他指骨捏得泛白,衣衫上也隐隐带了颤,不禁莞尔,“朕若真想问责于你,上次便会派人将你五花大绑、押入天牢了。”

“朕既说了要信二十一的话,不过多追究十四他们的死因,自然不会反悔。”

“就依这你们这几个小崽子的小伎俩,暂且还是瞒不过朕的眼睛的——”

“那陛下您又为何突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青年闻言霍然抬头,大着胆子与帝王对视,“您既默认了此事,便完全可以装作不曾察觉——”

“为何还要这般突然……”

“因为朕想见他。”元濉正色,眸中带着股难以言明的悲,“景真,朕没多少活头了,至多还有一个月。”

“朕想在去地府见他娘亲之前,先见一见他。”

白景真骤然失语。

“……那么,”青年怔怔呢喃,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看清过面前的帝王,“您要以什么样的身份?”

“是一国之君,还是……”

“以他舅舅的身份。”元濉闭了闭眼,头次在青年面前称了“我”,“景真,我是他的亲舅舅。”

白景真的喉头无端堵的厉害。

他看不懂他。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他真的看不懂他。

他认知中的文煜帝,雷厉风行、心狠手辣,二十余岁登基称帝,未及而立便已稳住了前朝乱局,大权在握。

多疑、冷血无情,虽智勇双全却极难亲近……

二十年来,他一直以为陛下是这样的一个人,直到今日。

……他好像没他想的那般无情。

青年的心神无由来的生了动摇,往日的认知在无形间爬满了裂隙,稍一触碰便落下满地扫不起的渣子,他从未注意过的风光骤然入眼,闹得他脑内乱成了一团浆糊。

“陛下,奴才知道了。”白景真搭在膝上的手用力收紧,隔着几层衣衫,他腿上的皮肉被他揪得生疼,“奴才会帮您写信给七殿下的。”

“但殿下那头会不会答应下来……奴才便不清楚了。”

“无妨,你只管写信给他便是。”元濉仰头,长叹一声,“他自会答应的。”

青年沉默少顷,压着嗓子应了句“喏”。

“行了,朕寻你也就是为了这点事,过两日朕会命人往你那送道圣旨,记得按时接。”帝王赶人似的挥了手,“朕乏了,你小子没事也赶紧滚蛋吧。”

“省的跟个木头似的,留在这碍朕的眼……外头下雨就好好打伞,朕可不要风寒的死士。”

“好了,朕要休息了,快滚。”

……也不知道是谁派二十一着急忙慌地把他喊过来的,还说找他是为了劳什子的急事。

白景真憋不住心下暗暗腹诽一句,面上却仍旧端出派恭恭敬敬:“奴才告退。”

不知是不是陛下自觉时日无多,也懒得再端着他那身帝王威仪了,他老觉得近来的陛下越发像个老小孩。

青年起身辞别了榻上帝王,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寝殿,元濉转眸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忽的飘了眼神。

“景真。”元濉不轻不重地开了口,白景真的身形跟着那声线一顿,“若是熙华也似静淑一般扶不起、立不住。”

“你便干脆舍了熙华,跟着阿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