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惜辞漫不经心地紧了紧小臂上的护腕,顺势取出被她藏在护腕内侧的几根金尾银针。
北地本属水,又逢冬日,地上积雪甚众,最易聚得之煞仍属水煞,如此一来,金生水,用这细如毛发而不易为人察觉的金尾针来充作阵眼,定宫聚煞,最为合适。
且边境多孤魂,那些野鬼在这地方待得久了,对水煞大约也会更敏感一些。
当然,不敏感也不要紧,她自有那牵引游魂的法诀。
小姑娘低了低眉,状似不经意地剔了剔指甲,被她拈于指间的金尾针即刻飞脱出去,眨眼钉入雪地,只留下一粒混在雪中、辨不清的光点。
“阿衍,回京后别忘了多赔我几根金尾针。”慕大国师轻声嬉笑一句,转而扬鞭纵了马。
众人不曾瞅见她往雪地里弹针的动作,只当是自家三小姐头次见到这样大的风雪,突然起了些小孩子家的玩心,倒也未尝在意。
独独那副官见此微深了眉眼,他想起出发之前,国公爷曾耐心叮嘱他的那些话,又想到七殿下方才过来与他说的、可能存在的“伏击”,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刀鞘。
慕惜辞骑着马,飞速定出了七个点位,银针落雪如石沉大海,浑不见半点声动。
她掐了诀,慢悠悠牵动了方圆二里内的各方阴煞。
——左右边城荒地也无甚人烟,偶尔有那么一两座小屋亦早就废弃了多时,不必担心会不慎连累了他人。
她心中无所顾忌,掐诀设阵时自然亦极为大胆,甚至是在这白日里,也敢就手唤来无数游魂。
那阵设罢,阵势即刻笼罩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墨君漓只觉阵势起时他身后无端一凉,寒意刹那爬满了背脊,刺得他浑身寒毛根根倒竖,齿关微颤。
小国师今儿这一手……玩的可是真够大的。
少年怅然望天,好在那些寒意与阴煞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否则,他估计自己背上这会竖的也不光是寒毛了。
搞不好就得又那执什么念、阿什么飘一类的玩意。
墨君漓抬手搓了搓鼻头,见自家小姑娘向他比了个“阵成,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手势,转头对着副官轻咳一声,递去个稍显隐晦的眼色。
那副官意会,当即挥手勒马,示意跟在后方的众兵士随着他缓步停车。
慕家军中出来的兵士惯来久经沙场、训练有素,他们见守备作此般情状,登时纷纷捏紧了掌下兵刃,小心警戒起来。
副官不语,只翻身下马,猛地将手中刀鞘斜斜扎入了前方尚无人踩踏的雪地,继而将那刀鞘自下而上地重重挑起——
松软的积雪簌簌剥落,露出其下掩着的那根寸粗麻绳。
绊马索!
“戒备,有埋伏!”副官的瞳孔微缩,随即抽刀断索,扬声高喝。
众人应声纷纷拔出了刀刃,几人一组,仔细护卫住身侧的粮车。
埋伏在雪中的刺客们见此微怔,他们倒没想到这一行人竟会如此敏锐。
他们分明已特意穿上了一身白衣,便连头发都被他们拿素色的布巾好生包裹了。
他们穿着这样的行头,再埋伏在雪地里理应是万无一失,这群人究竟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竟还这般精准地找见了他们藏在雪下的绊马索。
刺客们心头萦绕着无数挥不去的疑惑,但事已至此,他们再这么躲藏下去,恐怕只会误了自家主子吩咐下来的事。
于是那领头的刺客稍一思索,果断吹响了行动的哨子,三四十名刺客破雪而出,霎时将众人包围在内。
……啧,一段日子不见,墨书远的人,果然还是这样蠢啊。
掐着阵诀的慕大国师凉飕飕弯了唇角,他们此番赶来运粮的人虽不多,可那些个粮车马车的却着实是很占地方。
这三四十个刺客勉强将他们包围之后,那人与人间的空隙大的,简直能再通行过一辆马车!
小姑娘微微挑了眉梢,指尖的诀子一变,立时更换了阵门。
那些刺客破雪之后便直奔了粮车,也不管顾兵士们手中的利刃,顾自挥刀砍向车板与捆粮的麻绳——他们的目标直接而明显,毁车为主,次而伤人。
北境天寒,地上到处都是寸深乃至尺深的积雪,若那粮车被毁,车中米粮堕了地混了雪,那他们这批粮草,便算是白运了一半。
“御敌,保护粮车——”守备被刺客们这近乎疯癫的动作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高呼着蹿去马车之前。
众人闻声正欲举刀对敌,便见那些刺客们像是手脚被雪冻久了僵麻一般,腕子一抖、身子一歪,那刃口登时对准了他们自己。
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抽了剑的墨君漓拧巴着眉头歪了脑袋,他本以为自己能酣畅淋漓地打上一场,好好发泄发泄心中的憋闷,结果现在嘛……
也不知道是小国师的阵法太过厉害,还是这些人的实力本身就太过下饭。
罢了,凑合玩吧。
少年无声叹息一口,足尖一点蹬上马背,他借力飞身挽了剑花,寒光自风雪中绽开,转瞬蓬出道道血色的霜花。
在慕大国师的刻意放水之下,阵中阴煞只浅浅乱了刺客们两息的心智。
彼时他们只觉眼前的景象倏然一花,下一息那天地便骤然颠倒起来。
近半数的刺客在这两息之间丢了命,余下的半数回过神来,连忙转身将兵刃对准了那剑上染血、身上却浑不见半点赤色的矜贵少年。
慕惜辞见状悄然换了手诀,这一次乱的是他们的听觉。
刺客们只听得耳畔刀鸣剑啸,风声夹杂着利器破空的响动颤个不停。
他们心头慌乱,回头想要去寻那飞来的刀刃,却唯觉脖颈一凉,喉头一痛,少年人手下的剑器已然割裂了他们的喉咙。
小姑娘玩上了瘾,手诀一掐一放间轮番颠倒着刺客们的五感六识。
墨君漓配合着她的动作,猫抓老鼠般的慢悠悠追赶、擒拿着那些刺客。
个别脑子清醒些的刺客想弃刃而逃,孰料刚跑出不出两步,便又被那无名的寒意缠上头顶、跌落成雪中的冰雕。
那领头的刺客被二人有意留在了最后,临抓他时他早已被逼得彻底失了理智。
他自知此番已无活路,拼着鱼死网破的念头,调头狂奔冲向了那玄衣掐诀的半大姑娘。
“三小姐,小心!”守备见此目眦欲裂,正欲纵身去抵——
却见慕惜辞腰间的短剑陡然出了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