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厅内早便摆好了桌椅酒菜,待三人入内之时,那几十名与会兵士已然坐了个九分的满。
燕关的将士们不似京中世家公子贵女们那般苛求礼法,边城的接风会亦自与皇城的接风宴大不相同。
偌大个演武厅中,八张三尺来宽、五尺来长的木桌拼出四张宽五尺、长六尺,高二尺有余的大桌,那桌边又摆了一圈的长条木凳。
数十名兵士们围坐成四个小堆,众人凑在一起吃肉饮酒、插科打诨,那气氛竟是比上元宫宴还要火热了不知凡几。
入座之前,慕惜辞先抬眸扫了眼桌上摆着的各式酒菜,见那酒照例是些诸如烧刀子、关外白这样的烈酒,菜也是大盘大碗的各色炖肉烧肉,心下不由微松了口气。
烧刀子的酒性极烈,寻常男儿喝着尚觉如刀割喉咙、利刃穿腹,轻易喝它不得,姑娘家喝起来便更是困难了。
想来那桌上摆的皆是这样的烈酒,燕关戍边的这些毛头小子们,大抵也不好意思劝阿瑶跟着他们喝那劳什子的酒。
至说炖肉烧肉这一类的菜品……样子糙是糙了点,吃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小姑娘第一口吃着许还会觉着略有不适,等到第二三口,便也会习惯那粗放而浓烈的味道。
唯一一点的缺憾,即是那桌上无甚时蔬,也罕见翠色,仅剩的一道带了菜叶的炖肉,放的还是将士们早在秋日便腌好的腌菜。
不过,这倒也无妨,总归在这样的接风会上,本就没几个人会去盯着那两根菜叶子吃。
都是吃肉的。
慕惜辞心下如是暗忖,一面拉着慕诗瑶在那桌边空位上落了座。
两张木桌拼成的桌子占地极大,若是挤一挤,约莫能坐下二十来号人,他们所在的这一桌却只坐了十二三个。
人少,位子自然也跟着宽敞了不少,眼下慕惜辞二人左侧坐了个慕修宁,右边拐了个桌角,则坐着个湛明轩。
墨君漓原想坐在慕大国师身侧,奈何慕小公爷死活不肯,还吩咐湛明轩务必要将他的位置安排得离自家小妹远上一些,于是少年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坐在了慕修宁的左边、湛明轩的对面。
“小妹,瑶堂妹,来,筷子拿好,”坐定了的慕修宁笑眯眯地给两人递上碗筷,“咱们燕关这接风会可没什么规矩要讲,所求唯那一个‘吃喝尽兴’。”
“你们两个,便也不必守着京中那些麻烦的规矩礼法了,只管放开了胆子,想吃什么,尽去大口的吃它就是。”
“放心吧二哥,我才不会跟你们客气呢。”慕大国师咧嘴嬉笑,顺带安抚似的拍了拍身旁小姑娘的手背,“阿瑶,你也不必拘束,在这可没人在意你那什么坐相吃相。”
“怎么舒服怎么来。”
“好。”慕诗瑶颇为腼腆地点了点头,一面接过慕修宁递来的碗筷,跟他小声道了句谢。
这会她虽已感受到了边城与京中的不同,但她到底是在国公府内居住惯了、甚少出门的闺阁小姐,一时还不适应这边稍显粗犷的风气,也放不开手脚。
好在久居边关的将士们的性子一向外放,在渡过最初那半刻因彼此间还不够熟悉而矜持的时间之后,老守备几句话便轻松引动了整张木桌的氛围。
便连平素最为内向拘谨的慕诗瑶,也在那股热闹中跟着他们放松了绷紧的精神,小口吃着烧肉、听着众人唠着闲话。
燕关不光是雪下得大,用来装菜的碗碟与碟中的肉块同样亦大得骇人。
慕诗瑶只吃了两块肉排便已有了七分的饱,小姑娘不愿吃的太撑,索性暂且放了碗筷,聚精会神地听起边城将士们讲着的趣事。
现下已是酒过三巡,那北疆的烈酒又极易上头,随他们一同赶来燕关、充当督运副官的老守备早已喝得面上泛红,濒临大醉。
“嘿!七殿下,不瞒您说,您绝对是小老儿活了这大半辈子见过的、最接地气的皇子!”被酒水壮了胆子的老守备勾搭着墨君漓的脖子。
后者被他压得身子一歪,他则举着酒碗比比划划、胡乱掏起了心窝。
“这一路……嗝,小老儿看得清清楚楚,我们吃什么您吃什么、我们住什么您也跟着住什么……您从来没嫌弃过我们这帮老|兵|油|子——”
“嘿……少见,讲究,够义气,服!小老儿我服!”
“不、不过,殿下,咱说句您可能不爱听的,”老守备边说边呲了一口牙,冲着慕惜辞遥遥晃了碗,“我最服的,还是咱们三小姐——”
“看起来这么瘦瘦小小的一个小姑娘,启程那会小老儿我看她骑在马上,还以为是咱国公爷不小心教那风寒冻坏了脑子,觉得她不到半路肯定要叫唤着回京,哪成想,嘿嘿!”
“燕关外那两剑漂亮,太漂亮了!”说到燕关之外、慕惜辞杀敌之时的那两剑,守备登时来了兴头,当即松了少年的脖颈,拿筷子模仿起慕大国师那时的动作来。
“就这么一挡,再这么一抡,最后顺着劲儿往前一刺——那刺客就没了!”
“瞧瞧人家这招式利落的,我从前只见着国公爷使过这么干脆的手段,咱们小公爷和湛公子都做不到呢。”
“所以,最厉害的还得是咱们三小姐……”老守备毫不吝惜溢美之词,竭力称颂着慕惜辞白天那段“丰功伟绩”,闹得慕大国师本人心中不禁好一阵的尴尬。
一直仔细听着众人闲聊胡扯的慕修宁闻此陡然扭过了脑袋,眼中的兴奋几乎冒出了眼眶。
“小妹,你几时有了这样好的身手。”放下碗的红衣少年挺直了腰杆,指尖不住地在桌面上抠了又抠,“白日里竟还动手杀了个刺客呐?”
“具体怎么杀的,快给二哥讲来听听!”
“就这两年,二哥,你忘了,之前我还与你一同晨练过好长一段时间呢。”慕大国师拂袖说了个轻描淡写,“至于那刺客——那是他自己想不开,非要往我这里蹿。”
“原本我是没打算动手的。”
“而那过程……人家守备刚不是讲了吗?具体的跟他说的差不多,二哥,你若想听,便再让人重新讲一遍就是。”
慕惜辞说着撑下颌,顺势转眸扫了眼自家亲哥,她瞥见他满面的欲言又止,又瞅见他放在桌上、不住乱抠的指头,倏然便失了笑:
“我说哥,你这不会是想跟我过上两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