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长这么大他是头一次见到在戈壁滩用战车的。
瞅清了对面领军之人的派头,慕修宁的嘴角顿时就是一抽,这会他算是确定了,对面那个叫路啥鸿的不但不会作战养兵,他很可能连正八当的军中武备该有些什么样式,都认不全。
真的,虽说战车这玩意的攻击性不错,可它的占地广、造价高,修缮麻烦,机动性与适应性又比不上寻常战马,早在几百年前就被世人抛弃,退出沙场了。
尤其这人用的还特喵是带着两服两骖(音“餐”),驷马一乘、被弃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制战车。(驷马指驾车的四马,两服是中间的,两骖是左右的)
——这种战车,在那种一眼望过去没多少石子树杈的大平地上跑跑还勉强看得过去,但凡遇到个沟沟坎坎,那就得原地颠成傻狗,一不小心还得当场侧翻。
所以说,这人的脑壳怕不是有那么什么大病——戈壁滩上用战车,甚至为了威风没穿战甲、没戴兜鍪,他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慕小公爷茫然蹙眉,下意识便想扭头跟自家老妹嘀咕两句,岂料他这脑袋一转,视线却陡然扑了个空。
他跳着眼底左右扫了扫,这才发现他妹竟不知在何时便已退去了人群之中。
……跑得真快。
亲妹。
突然认了命的慕修宁怅然望天,彼时两军之间已然只剩了不到百尺的距离,他抬臂扯了扯手下缰绳,马儿收令止步,后头跟着的传令兵亦顺势出列,放开了喉咙:“前方何人,缘何截堵于此?”看书喇
“我等乃扶离宣宁侯麾下亲卫,奉侯爷之命,在此恭候乾平贵客!”对面一兵士扯着嗓子大声应着,慕修宁闻言险些登时笑出了声。
——一国侯爷,哪来的这么多亲卫?
私兵就是私兵,倒也不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少年人无声弯了唇角,继而逼着自己绷了张严肃万般的脸,纵马向前行了几步,一本正经地拱了手:“原是宣宁侯,失敬失敬,却不知路侯今日拦停我等,又意欲何为?”
“慕小公爷,久仰大名。”路惊鸿闻声端袖,一面拿眼神示意御者(驾车的)驱车上前。
木质的轮毂压上满滩碎石,那车身立时便是一阵颠颤,差点将路惊鸿立地颠出车去。
“……小公爷放心,本侯此番并无恶意,贸然在此截停贵军,也不过是想与小公爷您商量件事罢了。”
离着当众出丑只差了一线的路惊鸿白着脸瞪了那御者一眼,后者见此苦着面皮缩了缩脖子。
在对面将一切瞧了个一清二楚的慕修宁憋笑着挑了眉毛,佯装什么都不曾看到一般,故意压平了声线:“哦?什么事?”
“原也不是什么要事。”路惊鸿攥拳假笑,而后仰着脖子作一副大义凛然,“只是本侯不忍见西商百姓久经征战之苦,想请小公爷卖在下一个面子,莫要再继续向西行进了。”….“这么说,”慕修宁应声皮笑肉不笑地抖了抖面皮,“路侯今日是来劝和的咯?”
“那是自然。”路惊鸿扬眉说了个理所当然,“左右那九玄故土已然归了贵国,有四方通衢在手,贵国也未必非要大漠这么块偏远之地。”
“为了两国的百姓们着想,贵国不若就此收手,回头世人要是传唱起来,也算是一桩美谈。”
“是吗,美谈?”慕修宁这下是真笑出声了——活了二十来年,他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这般恬不知耻又道貌岸然的虚伪小人。
还好意思说是什么为了两国百姓着想,往后传出去也算一桩美谈——合着这仗不是他打的,那城也不是他家丢的是吧?
“路侯这话说得倒是轻巧,”红衣少年说着微抬了下颌,背上负着的长戟在日色下泛着森森寒光。
“只是先前丢了城的是乾平与寒泽,被人灭了国的也是九玄而非贵国,如今那西商新君尚且未说要投降歇战,您一个扶离侯爷,突然跑过来横插一脚,恐怕不太合适吧?”
“再者,您身为扶离少师,有这闲心思不去管管自家百姓,跑到这无主之地来关心他国国民这又算是什么事?”
“本将前阵子可还听说,贵国去年天灾颇为严重,先是生了大旱,后又出了大水,东郡等地民不聊生……也不知道这事儿解决了没有。”
“本侯却不知,小公爷竟这般操心我扶离的内政。”路惊鸿道,一张脸沉得几乎滴了墨。
慕修宁面不改色:“本将也不知路侯几时盯上了我乾平的军务。”
“看来小公爷是不想卖路某这个面子了。”路惊鸿攥拳冷笑,话毕微抬了手臂。
这不是废话吗?
慕小公爷哂笑着撇了嘴,他正欲开口回敬路惊鸿两句,却听得箭矢破空之声乍响,一三翼羽箭倏地钉上了男人的发髻。
那射箭之人这一箭的力道用得极为巧妙,箭矢正正好打穿了发髻却并未脱落,当空横插在路惊鸿头顶,活像是卖身用的草标。
众人见状哄然大笑,被那箭矢吓得白透了一张脸的路惊鸿刚想扶着身侧兵士的站稳,便见那排列整齐的乾平军队骤然裂开,一把玩着小稍弓的黑衣少年信马而来。
“与他说那么多废话作什么,直接打过去便是。”慕大国师漫不经心地反手摸出支三翼箭矢,作势开了满弦,慕修宁在一旁看了个两目懵然——这臭丫头片子一早不是还跟他说打不起来吗?
要不然他何必与那蠢人费这番口舌!
慕小公爷皱巴了一张脸,慕大国师却对此视如不见,顾自慢悠悠收了弓。
“不过,我倒是忘了。”小姑娘伸指拨了拨弓上牛筋,弓弦颤动间闷响如雷贯耳,她嗓音微凉,“这仗,乾平打得,路侯却未必有余力打得。”
“毕竟据我所知,贵国叛军都要打到上京城里了不是?”….“路侯,慕某好心劝你一句,有这功夫不如赶紧回去守一守你那上京——免得回头劝和不成,既失了盟友,又丢了大营。”
“黄口小儿,安敢在此口出妖言,乱我军心!”路惊鸿破口大骂,翻手就欲发号施令,孰料不待他挥出令旗,便有一信使打扮的小兵踉跄跑来,边跑边扬声唤了“侯爷”。
“侯爷,侯爷大事不好了侯爷!”那小兵喊了个声嘶力竭,赶到路惊鸿面前时那嗓子里已是带了哭腔,他扒着战车车辕奋力举起了手中一封书信,那样子像是一气儿跑了百八十里。
“太师……太师大人带着温家反了,现下南省东郡已然沦陷,叛军眼瞅着就要打到京畿了!”
“您赶快回去看看吧!再不回去只怕……”
“混账,这种事怎么也不早点告诉我!”路惊鸿摔袖打断了信使的哭喊,继而咬牙恨恨呼了声“撤”。
兵马撤离前他回头恶狠狠地剜了慕惜辞一眼,后者含笑再度开了个满弦。
路惊鸿至此再不敢拖延,当即踩着他那颠簸不已的战车,麻溜退出了这方戈壁滩。
这还差不多。
慕大国师不着痕迹地一抖眉梢,收弓随手将那之丢给了身侧兵士,转而抬手一招:
“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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