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医师在田叔父的催促下,颤颤巍巍地赶了过来。
踏进田宅,田穰苴急忙地恭请老医师去替家母看病。
老医师同意,踉踉跄跄地替田母诊治了。
经过望、闻、听、切等一系列复杂的观察与把脉,这位老医师慢慢悠悠地说道:“此乃‘心悸七伤病’,需要大量补汤,最好能够每日服下三百年份的地精,连续十年,方能治愈——敢情这位妇人,是不是平时太过操劳的缘故?”
田穰苴早在听着老医师说到“每日服用三百年份的地精”和“十年”之后,早已惊呆了:十年?十年?!
地精乃人参,一般已是极其珍贵,非贵族几乎不能得之——何况三百年份?这教田穰苴如何是好?双眸一下子黯淡许多,田穰苴低声道:“都是小子不好,都是小子不好,平时尽惹阿母担心……”
泪水在眼眶打转,田穰苴陷入一阵迷茫:真的没想到,竟会发出这样的事情!
明明……
明明梦里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啊!
之所以阿母会这样,是因为他胡乱地与梦境反着来么?
田穰苴自责不已:或许是他一意孤行了罢?他真没考虑过他的想法会让母亲怒火攻心,继而气得病倒,更兼如今母亲病倒了,他该怎么办呢?——虽说披着九岁壳子的样貌,田穰苴却自认他老大不小了……应该能照顾得了母亲罢?
只这药材的费用……
田穰苴非常为难:就算他是军事奇才,奈何家境不大好,他可没有多余的钱帛呀——别说没钱,即便有钱,那药材亦是极度稀缺啊!
揉了揉额头,田穰苴愁上心来,丝毫没去想过他应该找田氏族长商量办法才对。
“多少钱?”田叔父突兀地出声。
田穰苴惊讶地看向田叔父。
老医师把眼一瞪,扬声道:“钱?钱?钱?——甚么钱?拿钱能买到三百年份的么?价格方面且先不提,关键是……老朽根本没有足够的药材呀!”
“那您知道三百年份的地精打哪来的么?”田穰苴急声地追问,“不管多远,小子去取!”
老医师眨了眨眼,结巴道:“可远了,需得翻山越岭,且不在国内。”
田穰苴张了张嘴,顺势便道:“在燕过、秦国……?还是更远的地方?——你报个地方,无论多远,小子必能拿到!”
田叔父眼见田穰苴一副“得不到手就誓不罢休”的模样,缓声道:“莫急,莫急,这东西……好生熟悉,待为叔想一想——”说完,俨然一副思考样儿。
田穰苴屏住呼吸,默默地等待田叔父的回答。
少时,田叔父把手一拍,大笑道:“哎呀,哎呀,为叔真是老糊涂了……这材料,宗子不正有两副么?——找他取来,且先用着,以后再说!”
“这……”田穰苴为难不已。
田穰苴驻足不动,看向老医师,问道:“……那甚么地精,到底在哪里?”
老医师张了张嘴,还未回答,便见田叔父把手一伸,伸向田穰苴的肩膀,轻拍两下,怒声道:“田家小子,怎地不去找宗子?”
“啊?……”田穰苴茫然地转过头来。
田叔父斥道:“哼,那药材何其珍贵,让你小子随意摘了去,会有这般好事?——也不想一想,那里距离你家有多远,你走个来回,不怕你娘亲……”
许是觉得忌讳,田叔父适时地住嘴了。
田穰苴抿了抿嘴,明白田叔父的意思。
于是,田穰苴拱了拱手,先是请求田叔父和老医师继续照顾母亲,尔后亲自前往田府,去见田氏一族的族长。
一通拜见之后,田穰苴暗地打量本家族长:此时,本家族长正值年青体壮,虽是一袭常服,系着绷带,还在伤中,却掩不住满脸笑容,衬得此人慈眉善目。
当今田氏一族的族长名曰田乞,嫡长子乃是田永,嫡次子田恒快要出生——未来的田永会因伤寒而不幸亡故,田氏的少宗子终究会落到田恒的身上。
行完礼后,田穰苴开门见山地请求道:“宗子,家母病危,急需三百年份的地精……听闻您这里有几株,故而小子特意上门讨要,还请宗子大发善心,救小子母亲一命,小子必将报答您。”
田乞亦暗地观察田穰苴,但见田穰菜低眉顺眼,却站得笔笔直直,侧脸五官端正,透着一丝将军才有的杀伐果断的气息,不由地暗喝道:好一孝子少年!
爽朗一笑,田乞也痛痛快快地命人去备好药材,再将之仔细地交给田穰苴,回道:“本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套……还请田家小子细细收好,莫要浪费了。”
田穰苴几乎是激动地接下木制盒子,忍不住地连声感激道:“谢谢宗子,谢谢宗子,小子必不忘宗子大恩——”
说罢,田穰苴带上药材,小跑地离开。
田乞扶了扶胡须,意味深长地笑道:“他收下了。”
“接下来……”看不见人的角落里,田永目光闪了一闪。
田宅。
将药材交给老医师,由老医师将之熬成药汤,田穰苴端着药汤,喂与田母。
果不其然,那药汤十分见效——过了一会儿,田母睫毛闪了一闪,当真醒来。
“阿母……”田穰苴转忧为喜,“是孩子儿不好,让阿母生气了。”
田母粗粗地喘了一口气,有气无力道:“知错……就好,为娘也有错,只才多大的事儿,却闹得……可怜吾儿,累坏了罢?——以后,以后你若真的不喜齐国,便出去游一游历罢!”
“不,阿母,孩儿决定留在齐国,哪儿也不去。”田穰苴咬了咬牙,平静地说,“阿母的病才好,孩儿可不敢乱跑……须等你好起之后。”
“……为娘何时会好?”田母苍白一张脸,默默地盯着田穰苴的表情。
但见田穰苴故作轻松,笑道:“也不需多久,只才……十年罢了。”
田母心头一颤,差点将在汤碗打翻。
亏得田穰苴眼疾手快,迅速地端好。
田母叹道:“苦了吾儿……”
眼眸一暗,似是存了死志。
田穰苴忙道:“孩儿还小,阿母可不要丢下孩儿……阿母莫要以为,您会牵累孩儿,倘若您真的不在了,孩儿岂不更加孤苦无依?”
田母一愣,轻抚田穰苴的脑袋,眼里充满不舍。
倒是眼神渐渐地明亮不少。
田穰苴松了一口气。
小心翼翼地服侍完田母,田穰苴方才要送田叔父和老医师离开。
三人站至内院,便见田穰苴先向田叔父行礼,再向老医师行礼,尔后才道:“小子不懂事,凡事还请两位行个方便……以后能常来么?”
田叔父连声道:“当然,当然。”——亦顺便替老医师应下。
老医师苦笑,应声道:“老朽之家离这儿也不远,倒也方便。”
田穰苴微感激动,再朝田叔父和老医师行礼——老医师吃力地扶起田穰苴,喘了一口气道:“行啦,行啦,你这孩子……”
言罢,田穰苴再送老医师和田叔父分别回家。
待到田穰苴安然送走老医师后,再与田叔父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却见田氏少嫡子田永小跑而来——“田家小子,田家小子,家父有急事找你!”
“甚么?……”田穰苴愣了一愣。
“过来,过来。”田永二话不说,拽走了田穰苴。
田叔父示意田穰苴不必担心,他会自行回去——
望着远去的田穰苴,田叔父深深地叹息,转身离开。
——但愿……但愿田家小子不会绝望罢?
田穰苴永远也想不到:这次普通的帮忙,竟是拉开他不堪人生的第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