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非停顿片刻,吹胡子瞪眼睛,斜视吕瑞姜,似在生气吕瑞姜的不识抬举。
田恒第若干次暗地拽了一拽吕瑞姜,希望她多多少少收敛一点。
岂料,吕瑞姜非但不知收敛,反而振振有词道:“晏老,你的光辉事迹可以跳过,咱们晚些时候再补上,行不行?——瑞姬对田永这人实在很感兴趣,多说一说他呗?”
暗生狐疑,吕瑞姜快速地思考:这段奇怪的历史到底怎么回事?——她穿越的,果然是平行世界的历史罢?……和她已知的历史,略有不同呢?
便听晏非重重一咳,扬声道:“仔细地听着,不许打断!没有这段,根本引不出田永——当年,老朽头皮发麻,顶住压力,代替大司马,全程地完成齐王的指引!后来,老朽和那群士兵们大吃大喝,齐王便把丰厚的赏赐送与了老朽!”
“但是,老朽可没全吞!”晏非不紧不慢地道,“老朽将这些赏赐分成三部分:一部分留给自己,另一部分送给那些征战沙场的伤兵们,最后一部分则分给苴老弟!”
“可是,老朽怎么也找不着苴老弟!”伴随回忆,晏非苦恼极了,“花了几天功夫,老朽总算得知苴老弟竟被田永害成田氏家族的死士!”
“死士?”吕瑞姜直替吕邗姜惊呼,积极地追问,“田永怎么害的?”
“他……”
晏非刚说一个字,话还未说完,就听田穰苴沉声地接话,说道:“其实也没甚么,他们联手苴之阿母、一名老医师,共同演了一场好戏:故意装病,引苴上勾——也怪苴年少,太过自负,没有料到阿母也会骗人……”
闻言,吕邗姜伸出手来,轻拍田穰苴的肩膀,轻声道:“莫要说了。”
这话却是对着晏非说的。
看见吕邗姜眼底的同情,田穰苴却道:“让他说下去罢。”
于是,晏非继续道:“田氏家族好生无情:苴老弟替家族扬了名气,只却拒绝大司马一职,便被他们——主要是田永,认定:苴老弟想离开齐国,投奔吴国!”
“确有其事。”田穰苴淡然一笑,“被齐王那样侮辱,苴很生气,想着齐王不配当苴的君主,苴要出去,独自去找!……”
晏非摸了摸鼻子,便道:“的确,你无意之中提及这事,只在短短半天之内,传遍临淄各个家族,也只有齐王这个老糊涂,还被蒙在鼓里……”
“说重点。”许是见不得自家君父被人贬得一文不值,吕瑞姜满头黑线,机智地转移话题,将故事的重点,投放到田氏家族上。
田恒揉额,直感心累。
晏非道:“总之,田氏家族知你想要离开,害怕你的才能引起国外君主们的重视,还担心齐王会牵怒田氏家族——田永便站出身来,说他想到一条绝妙好计……”
“甚么好计?”吕瑞姜宛如听书的孩童,多嘴多问。
晏非道:“如同苴老弟所说,他们联手演了一出戏:苴老弟的母亲生病,需要地精养十年——而这地精出产遥远之地,田氏族长幸运得出几株……”
“明白了。”吕瑞姜恍然大悟,“田氏族长就把那几株地精免费地送给穰苴哥哥,而穰苴哥哥得了本家的好处,有一天又见本家遇到困难,便伸手帮了一把!”
“你倒挺会编的。”田恒揉了一揉吕瑞姜的头发,差点把吕瑞姜的发型揉乱了。
吕瑞姜气急败坏,怒道:“收回你的猪蹄!”
“你又在胡说甚么。”田恒一如既往地吐槽,却听话地放下手来。
晏非佩服地看着吕瑞姜,赞道:“你这小娃娃,脑子倒挺好使。”
——那是自然!
吕瑞姜得意地心想:多亏乡野故事听得多——听多了,就能猜出一二了!
晏非拍手道:“田氏的困难,就是所谓的杀人——苴老弟年纪尚小,武艺却出奇得好,虽说比不上一流高手,但要应付几个家族支庶子弟,倒也可行……苴老弟还小,谁也想不出他会伺机痛下杀手!一来二去,不知不觉,苴老弟杀得多了,也就莫名地成了田氏家族的死士。”
“当然,这一切都是田永想出的毒计。”晏非摇了摇头,补充了一句,“之所以田永一向与苴老弟不合,是因为田永妒忌苴老弟的才华……昔日,田氏族长见苴老弟率兵击退了燕国和晋军,觉得他是可造之才,便带嫡子登门拜访,好像是因田氏家长太过重视苴老弟而倍拂田永的面子,致使田永记恨上了。”
众人听至此处,叹为观止,叹道:“那位叫田永的,当真奇了——嫉妒人才到这个份上,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人了呢?”
“是的!”晏非恼怒地磨了磨牙,“田永这厮,虽已逝世多年,老朽每回想起,亦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吕瑞姜用胳膊肘了肘田恒,坏笑道:“你瞧,有人想吃你哥的肉呢!”
田恒默默地瞄了吕瑞姜一眼,扭过脸去,径直不理。
“那你呢?”撇了撇嘴,吕瑞姜又问晏非,“你是怎地知道得这么清楚?”
晏非支支吾吾,含糊道:“……看到的罢。”
吕瑞姜惊奇地盯着晏非,佩服晏非竟能看到那般隐秘之事。
“那晏老您呢?”吕邗姜突然地开口,“晏老只光说了夫君的,您是怎么沦为平民的呢?……”
晏非惊讶地望向吕邗姜,似是不敢相信吕邗姜会关心他——
“老朽进宫谏言齐王,请求齐王将苴老弟提拔为官,被齐王拒绝了。”沉默良久,晏非低沉地说,“老朽至今还记得齐王是如何说的:‘莫要看他击退燕军和晋军,那只是一场巧合……寡人从不相信,一个九岁稚子竟能保家退敌,若教诸国君臣们听了,岂不嘲笑齐国无人也?’老朽心都凉了:为了他的颜面,就把一代奇才置之不理!”
田穰苴眼里划过一丝异样,快得令人看不见。
晏非激动道:“老朽一直以为,齐王会是明主,但他却让老朽失望至极——他不信苴老弟能带兵打仗,却忘了他也九岁,才当大王……哼!他昧去苴老弟的战功,还拒绝了老朽的提议,老朽一怒之下,便当面地向他辞了官去!”
“霸气!”吕瑞姜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地赞道,“有个性!”
晏非奇怪地看了吕瑞姜几眼,似乎不太明白“霸气”与“个性”是何意思。
顿了一顿,晏非再道:“辞去职务,老朽回到家中,果不其然,受到晏氏族长的痛骂——”说到此处,吕邗姜明显一怔,微微地瞪大了双眼。
田穰苴快速地瞥向吕邗姜:晏非提到的“晏氏族长”,必是晏子——吕邗姜的老师?
“晏子……么?”吕邗姜的嗓音低哑得厉害。
即便思念晏子,吕邗姜亦不敢在公众场合唤他为“老师”。
“是的,晏氏族长正是晏子,齐王最信任的晏相!”晏非还未察觉吕邗姜的异常,自顾自地点头,“晏氏族长狠狠地斥了老朽一顿,还要求老朽即刻向齐王恕罪,否则就将老朽赶出家族——老朽自是不想向齐王低头,便痛痛快快地被扫地出门!”
吕瑞姜评价道:“头一次听到有人把‘扫地出门’这个词语说得很自豪!”
“自豪,自豪——”晏非两眼一亮,“哈哈~确实自豪!老朽觉得这辈子,做得最爽快的事,便是如此了!只要大司马一日不回朝,老朽便一日不回家族,亦不向齐王效忠!……老朽觉得,总要有人去记住大司马才行!”
抬头起来,晏非打量田穰苴,啧啧道:“大司马,你混得不好,自你被贬之后,唯 有老朽一人,还敢记着你……旁人么,提都不想提你!”
田穰苴摸了摸鼻子:他做人,是不是很失败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晏非敛去笑意,严肃地分析,“苴老弟,你还年轻,难道真要像老朽一般,庸庸碌碌到老死么?……你可知,自老朽听说吴国举兵伐齐时,老朽便觉得,日后必会少不了你大司马!”
提到“吴国”,田穰苴忌惮地瞟了一瞟吕邗姜,生怕她想起某人——好在吕邗姜只是专注地听着,并未想到其他。
晏非道:“吴国是不是开凿河道了?——河道名为‘邗江’……”
不由自主地停顿,晏非拿眼瞅了瞅吕邗姜,努力地挥去心底的异样:谐音,谐音,只是谐音罢了。清了清喉咙,晏非朗声道:
“如今,吴国与齐国相通,齐国随时都要防吴国的偷袭……今后,齐国指不定要进行多次水海之战,而齐国擅长水战的,也唯有苴老弟了罢?——不知苴老弟想过没有?”
田穰苴目光一闪,淡淡地拒绝道:“苴已为白身,不需思量这些,想必吴国真来进犯,齐王亦有对策罢?”
“齐王?呵~”晏非又是轻嘲,又是叹息,“齐王老矣。”
田穰苴:“……”
田穰苴一言不发。
吕邗姜亦沉默不语。
——什么情况?
吕瑞姜求问般地,看向田恒。
田恒轻叹,低声道:“大王不立嫡子,倘若大王……诸公子们又会如何?”
吕瑞姜心下一凛:大家都很清楚啊?
那么,假设君父薨逝,历史上「诸公子争嫡」,齐国大气元伤,应会不可必免罢?
这般想着,却听一声怒吼:
“阿父,你又在和谁鬼扯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