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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晏孺子堪堪十岁,乍一被人注视,吓得不敢说话。

良久,晏孺子仿佛知晓君父永远地离他而去,方才把嘴一张,「哇」地一声,还未哭出声来,便被芮姬眼疾手快地冲来,一把捂住晏孺子的嘴巴!

晏孺子一下子从「哇」声变成「唔」声,睁大双眼,看着天降的娘亲,吓得一动不动——

背对众大臣们,芮姬眼里闪动厉色,似用眼神严肃地警告晏孺子不准惊慌。

哆哆嗦嗦地,晏孺子咽下泪花,无力地看向芮姬。

“好荼儿,莫要伤心。”眼中的凶色伴随安慰,渐渐地柔和下来,芮姬转过身去,面向众大臣们,眼底的狠色早已收敛,换上了讨好的表情,“请容芮姬多嘴一句,诸位也都目睹,先王临终之前,有意将公子荼立为嫡公子——公子荼虽是年幼,却是先王亲口指定的嫡公子,还请诸位莫要轻视公子荼,否则实在愧对先王……”

芮姬委实不太会说话。

原本,众大臣们就算不想理会晏孺子,也不敢拂去齐王的传位之选,但听芮姬一番话后,众大臣们怎么听,怎么便扭:芮姬刻意地提醒他们,反令他们心生不喜。

但是,没人会把不满发泄于众。

毕竟齐王才刚去逝,众大臣们又怎会争执起来?

暗地交换彼此的目光,众大臣们默契地决定:找个机会,再来商量——

众大臣之中,唯有国夏和高张是明确接受齐王的指示——此时,二人一左一右地站出前来,拱手道:“谨遵……先王遗命。”

芮姬狂喜,喜溢言表,都懒于遮掩——想来也是:待到晏孺子继位齐王新君时,她这「美人」品级,自会扶摇直上,升成「夫人」!

“太好了……”芮姬竭力地按捺内心的喜意,却没控住——除了晏孺子,在场人们都能听出她的话语里夹杂明显的兴奋,“先王后事,定要慎重慎重……芮姬乃是妇人,不懂这些诸事,还请诸位海涵,多多体谅。”

众大臣们行礼道:“不敢,不敢,微臣定当全力,办好此事——”

言罢,芮姬便把齐王的葬礼一事交由上卿国夏和上卿高张全权处理,自已则带上晏孺子,站至一角,低声地哭泣——高张先用丝棉新絮将齐王蒙住脸庞,观看齐王是否还有呼吸,待见齐王早已断气,沉痛道:

“大王——确已薨逝!……”

芮姬放声大哭,捶胸道:“大王啊!您怎就去了……”

哭声好不凄凉。

连带晏孺子,也受深感染,哇哇而哭,哭道:“娘亲,君父是不是……”

“你的君父去了很远的地方,恐怕没法再回来了。”芮姬给晏孺子解释之余,不忘暗地提醒众大臣们,“不过,你的君父临走之际,把王位传给你——荼儿,你愿不愿意替你的君父分忧呢?直至他归来?……”

晏孺子似懂非懂,答道:“愿意……君父何时会回来?荼儿想君父——”

说罢,晏孺子抹泪直哭,怎么也止不住。

芮姬陪着掉泪,顺便偷偷地观察众大臣们是何反应。

众大臣们面露一丝惭愧,很快地镇下心来,手脚麻利地忙东忙西:先叫来数百名内侍们,又是「招魂」,又是「楔齿」——众大臣们命令那群内侍们拿出齐王的衣服,一手执衣,一手执腰,爬至殿顶的北方,拉长声音,高呼齐王!

其后,又有数十名内侍们将齐王遗体安放在正殿南窗户的榻上,再用角柶插入齐王上下齿之间,把口撑开,以便日后饭含;还用燕几固定死者双足,以便日后着履;再在齐王遗体东侧设酒食,供鬼魂饮用;最后在榻上设帷帐,替齐王再换上一套华美的君王服。

接着,芮姬带着晏孺子,被数名内侍们拥簇地返回芮殿——和临淄宫内的其他姬妾们一样,她们同时被告知要脱去华美的衣服,除去漂亮的饰品,易服布素,需要居丧……

这头,芮姬和晏孺子换上朴素的衣服,重回齐王寝宫后,想替齐王哭灵,却见齐王寝宫已被迅速地布置,成了灵堂!那头,高张连同几个同僚,共同讨拟谥号,忙写作讣,再派内侍们将其发送临淄城内各个角落,诸如大街小巷、文臣武将家或诸公子们和诸姬子们,要求他们天亮之前,再来吊丧——

忙忙碌碌地,众大臣们忙到深夜,这才急急地返回家去,赶紧地补眠。

而芮姬和晏孺子,则又返芮殿,亦也浅浅一眠。

所有人当中,唯有那群内侍们不得闲儿,需得整整地喊上一夜。

晏府。

晏圉身心疲惫地踏进内院,毫不意外地瞧见田穰苴和吕邗姜正在等待他回来。

“你们……?”晏圉吃了一惊,第一反应是赶紧地盯向吕邗姜。

吕邗姜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却伤感道:“将军莫非认为邗姜无知么?”

晏圉嘴角抽了一抽:齐王逝世,他的确没想过吕邗姜竟会快速地得知。

想来也对:大街小巷、各家府邸等,皆被告之齐王去世——吕邗姜乃为先王庶女,亦需明天吊丧!……这般,可不就知道了?

思量半天,晏圉干巴巴地劝道:“邗姬夫人节哀。”

吕邗姜闻言,眼里蓄泪,却轻拭双眼,低声道:“也请将军节哀——毕竟,君父逝世,对齐国而言,无疑下降大雪,冷彻刺骨。”

——说得太对了!

晏圉心有所感,感叹道:“唉!但愿早日迎春风罢。”

“嗯?”吕邗姜眨了眨眼,“何意?”

“唉。”眼见周围无外人,晏圉重重地叹气,“大王临终之前,终是立公子荼为齐国亲君……本将瞧着,诸公子们怕是不服,也不晓得天亮,会是何情景。”

吕邗姜沉默片刻,安慰道:“既是君父所立,想来诸位兄长们亦不会反对罢?”

晏圉苦笑地摇了摇头,回道:“谁晓得呢?”

抬起头来,晏圉瞥了一眼漆黑黑的星空,又道:“天色已晚,二人再是难过,也要保重身子……明天,你们随本将一起进宫罢?——你们且去歇息罢!”

“谢谢将军关心。”吕邗姜行个礼儿,刚要离去,却突然地问道,“将军,你不会扶持公子荼,对么?”

“对——甚么?”后知觉地听清吕邗姜的问题,晏圉吓了一跳,及时地住口——两眼一瞪,晏圉微微地恼怒,怒气地质问,“邗姬夫人,你是何意?”

“只是随便问一问罢了。”吕邗姜轻描淡写地玩笑。

晏圉却不觉得那是笑话——

“站住!”晏圉不高兴地追问,“为何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吕邗姜顿了一顿,淡淡地道:“邗姜只觉将军似乎不大高兴,故而有此一问。”

这下,轮到晏圉哑然。

“不高兴么?……”晏圉喃喃地说。

晏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的确——

吕邗姜猜得不错。

晏圉是有些不大高兴——

公子荼年纪太小,实在没法令人服众!

更兼芮姬——

论起芮姬的出身,她并无强悍的家世势力,乃靠美色上位,善长蛊惑,混淆视听,晏圉就猜齐王不立长子,而偏扶幼子,未尝没有芮姬的功劳!

可笑的是,芮姬一不会拉拢众大臣们,二不会替公子荼壮大自身的实力,只以为齐王立她的孩子为君王,而她和她的孩子便可安心立足的这一想法,当真愚不可及!

芮姬是不是忽略了诸公子们对王位虎视眈眈了?

莫要自认公子荼登上王位,诸公子们就会服气!

毕竟诸公子们的势力,可比公子荼要大得多——

不过,以上也只是晏圉个人的猜测,具体怎样,得看诸公子们……

揉了揉太阳穴,晏圉又觉自已想多了——

万一诸公子们遵从先王的指示呢?

不知为何,晏圉的心头始终感觉压抑,就仿佛会提前预知不详之事似的。

“将军?将军?您在想甚么呢?”吕邗姜的唤声,将晏圉拉回现实。

晏圉瞅向吕邗姜,无奈道:“……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本将目睹先王薨逝罢。”

吕邗姜惊奇地打量晏圉,似乎第一次认识到晏圉也会圆话,还圆得相当漂亮。

如此一来,吕邗姜也陷入感伤。

“去睡罢。”晏圉适时地催促,“没有甚么,比睡上一觉,来得舒服——便是伤心,也等你睡完再伤,要记得明天才是你的‘硬仗’呢!”

晏圉意有所指,朝吕邗姜和田穰苴挥了挥手,转身走开。

待到晏圉走远之后,全程围观的田穰苴才迟疑地开口,疑道:“他……是不是注意到了甚么?——不然,他为何会那样说呢?”

“或许是隐约察觉到了罢。”吕邗姜仍是风清云淡,说的内容却与风清云淡完全无关,“毕竟宝儿搁在那儿,邗儿也曾屡受暗袭,将军若不起疑,倒要奇怪了——唉,邗儿不想看到齐国乱起,却不得不料定诸位兄长们不会甘心……明天,的确是个好日子。”

“你会害怕么?”田穰苴牵起吕邗姜之手,“你会后悔么?”

“不会。”吕邗姜坚定地吐露心声,“既然作了选择,自不会后悔——”

田穰苴定定地望向吕邗姜,慎重道:“除非身死,否则苴儿必保你一生!”

“有你相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