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新君又陷入为难,紧张地盯着公子嘉,生怕公子嘉为保小命而杀景后,做出无法挽回之事——话说即便公子嘉不杀景后,公子嘉也没法子保全性命罢?……
好在公子嘉也犹豫不决,没法做出决定。
望了望面无表情的高张,新君暗地倒吸一口凉气,没来由地感到惊惧。
似是觉察出新君的恐惧,公子寿眯了眯眼,扬声道:“嘉弟既是不敢,能否给本公子一次抉择的机会?”——眼里闪过一道凶光:公子寿可比公子嘉有气魄多了:看情景,竟像敢杀景后而谋求一线生机……?
幸好高张拒绝了公子寿的提议,并道:“每个公子都会遇到不同的选择。”
公子寿一愣,继而怒道:“你……你以为你是何人?——竟敢愚弄本公子?”
高张冷声道:“不,这不是愚弄。作为战败者,你们根本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公子寿瞠目结舌。
高张又冷酷道:“若要换成你,如果你敢杀了公子嘉和公子锄……”
公子嘉和公子锄一惊,同时吼道:“高张老匹夫!”
高张不为所动,直视公子寿,观察公子寿的脸庞。
公子寿脸色白了一白,嗫嚅嘴唇,到底也没狠心下肠,要杀他的同伴们。
几经思转,公子阳生算是看透高张的本意,冷淡地出声道:“你动手罢!”
高张挑高了眉头,瞧向公子阳生。
公子阳生道:“本公子……的确做错了事,自愿受罚,即便是死,亦无悔也。”
高张轻哼一声,朝看押公子阳生的那名护卫使个眼色,便见那名护卫抽出一柄长剑,把长剑当成斧头,作势地砍下公子阳生的头颅——
而公子阳生,毫不畏惧地迎接死亡……
“慢着!”新君终是看不下去,大喝一声,及时地挽救公子阳生!
那名护卫听话地停手,并把长剑紧贴公子阳生的脖子——只要那名护卫的手臂随便一抖,公子阳生便可当场泪酒坟场!
然而,那名护卫终究训练有素,稳稳当当地握好长剑,没伤公子阳生一丝毫发。
无人视角的袖子里,公子阳生双手握成的拳头早已冷汗直冒!
方才,公子阳生他差一点就没坚持住!
幸好新君仁慈,最终出声地救了他——
可是……
眸光微沉,公子阳生却不会因为这个,而对新君有所改观,更不会因此而放弃那个唾手可得的王位——只要新君死了,只要新君死了他就能……
公子阳生快速地思考如何出招,才有转败为胜的机会。
“高卿,能不能……?”新君目露不忍,迟疑地开口。
高张叹了叹气,却拒绝道:“大王,不可。”
“可是……可是……”新君神情有些慌乱,仍是无法接受他需弑兄这一事实。
高张再叹,劝道:“大王,您先回宫,剩下的事情,让小臣来处理。”
新君愣愣地看着高张,又瞧瞧众人,再望望诸公子们——诸公子们一惊:晏孺子的眼里分明露出羞愧与漠然,这代表……心下一慌,诸公子们也不敢硬气,生怕触怒新君,不约而同地哀求:
“大王,大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看在您和众人完好无损的份上,饶过我罢!我……我们再也不敢了!……请您看在咱们是亲人的份上,免我们一死罢!——您忘了昔日为兄待你,亦是不薄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新君神色一缓,竟流露几分怀念来。
沉默片刻,新君诚恳地望向高张,说道:“尽管高卿不赞同寡人,寡人却仍想免兄长们死罪……高卿是否会失望呢?”
“太失望了。”高张诚恳地回应,“大王若不奖罚并用,齐国危矣。”
高张实在太不按套路走了。
搁到一般大臣身上,大臣们必会讨好地说「不失望」,并且竭力地赞美新君这种善良的品德,总结新君必是一代明君云云。
而高张呢?——高张他竟直白地说他太失望了……
也不怕得罪新君!
好在新君心胸倒挺宽厚,并未生气。
新君是哑然。
挥了挥手,新君示意护卫们松开诸公子们,不必再对他们严加看管。
与其看管诸公子们,不如将多余的兵力充作医师,以便包扎那群受伤之人。
……虽是放松诸公子们,齐景后却不想轻轻松松地放过他们——
齐景后定要膈应几句,方才解气几分!
拍了拍手,齐景后道:“还是吾家孩儿厉害——与那些公子们相比,当真笑话!他们怎能媲美于吾家孩儿?……他们连提鞋都不配!”
诸公子们一顿,若无其事地行走几步。
“娘亲……”被齐景后当面地夸奖,新君耳根子都要红了。
却偏兴奋得很。
诸公子们本想混迹人群——众人瞅见诸公子们还敢靠近,连忙变了脸色,果断地挪步,誓与诸公子们保持一段距离!
仿佛诸公子们比苍蝇还更令人嫌弃!
诸公子们:“……”
诸公子们无奈,只好乖乖地站至一角,努力地减少众人对自己的好奇感。
许是觉得闷烦,公子寿上前一步, 却见齐景后挡在他的面前。
皱了皱眉头,公子寿拿不定主意齐景后到底在想些甚么。
却听齐景后冷笑道:“你不愧是冒姬生下的孽种,时时刻刻都想篡位——昔日,冒姬就趁本夫人怀胎十个月而去勾引先王,差点被先王贬为平民,还是本夫人从中劝调,才有了你的诞生!哪知你像你母亲一般,竟都不思回报,还想暗害吾儿……哼!”
冒姬乃是公子寿的生母,更与芮姬是自幼发小,曾因产子而使身体过早亏损,以至于齐景公渐渐地疏远了她……但她却并不甘心,几次主动地伺候齐景公,更因芮姬怀子之时,妄想取而代之!后因冒姬差点害得芮姬流产,方被齐景公彻底地嫌弃——冒姬绝望极了,自尽之前,曾有痛斥公子寿,骂他出生是多余的,根本不配留在齐国。
齐景后实在太蠢,粗鲁地恶言恶语。
而那恶言恶语,竟能触动了公子寿竭力想要忘却的难堪记忆——
公子寿眼里一凶,凶狠地瞪着齐景后。
偏偏齐景后背对公子寿,一无所知,仍旧趾高气扬地奚落公子寿。
众人见罢,虽是同情公子寿,但也只是略微地同情而已——
若要替公子寿说些好话,那却免了。
许是瞧见公子寿的模样太过狠毒,新君颤声道:“娘亲……”
话刚落音,便见公子寿猛地扑向齐景后——
同时,把手一抓,快如闪电般地,夺走一名护卫的兵器!
“景后!”公子寿嘶哑地大吼,待到齐景后转过身来,公子寿双眼发红地挥剑一刺,刺向齐景后的喉咙!
意外来得太突然!
齐景后根本想不到,有人胆敢刺杀她——
尤其是诸公子们!
他们还是待罪之身,隐忍都来不及,哪敢反击?
可惜,现实是残酷的……
公子寿深受刺激,偏偏地反抗了!
只才一刺,公子寿便刺穿了齐景后的喉咙!
血色飞溅,惊呆了齐景后,亦令新君和众人都惊住了!
太突然了。
齐景后一声不响地倒地后,双眼睁得老大,似乎都不敢相信!
不过,齐景后再不敢相信,亦没机会去相不相信了!因为……
齐景后——死了!
是的!
齐景后死了!
齐景后也薨逝了!
恰恰就死在齐景公的墓前——
这下,齐景公又多了一名殉葬者!
一名高贵的殉葬者!
这名殉葬者的身份赫然是齐景公生前最宠爱的芮姬——
“娘亲!”新君瞳孔一缩,失态地尖叫。
叫声凄厉刺耳,完全失了一代君王的风度!
新君却不管不顾,踉踉跄跄地冲上前去,望着自家母亲的惨状,又害怕又伤心,又想扶她却又怕去扶,终是定定地驻步,晃了晃身体,扑通地软倒在地!
“大王……”高张和国夏大吃一惊,急忙一左一右地扶起新君。
新君却一脸茫然,愣愣地道:“这不是真的。”
高张和国夏心头一颤,都不敢出声去安慰新君。
毕竟亲眼见到生娘惨死,新君心态崩溃,论理是任何话都听不进去的。
“大王,振作一点。”就算徒劳,高张和国夏仍是语重心长地鼓励。
众人也唏嘘不已,前后不一地喊道:“抓住他!杀了他!抓住他!杀了他!……”
这下,公子寿因杀齐景后,终于引起众怒——大家愤怒之余,忘记了是齐景后先激怒公子寿在先!“抓住他!杀了他!抓住他!杀了他!……”不知不觉,众人的口号奇迹地统一,不约而同地喊出声来。
新君双眼发红,恨恨地盯住公子寿,恨道:“你为何要杀寡人母亲?”
怒上心头,新君再也不把公子寿当成他的兄长了。
公子寿哂笑一声,懒得与新君废话,痛快道:“要杀要刮随便你!”
“好!”新君死死地瞪住公子寿,脑中闪过无数可怕的酷罚场景,“寡人要将你凌迟!寡人要将你车裂!寡人要将你碎尸!……”
说着说着,新君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哭着哭着,新君不服场合,嚎啕大哭。
众人一言不发,默默地注视新君痛哭。
此刻,新君刚失亲母,极其伤心——众人理解他的痛楚,不敢肆意地打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