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无星无月,闷的人心神难定。
九微让车夫送崔子安回府,带着司徒下马车一路心事丛丛的去了太傅府,却在府门外停下。
门房的阮伯为她开的门,她没进去问道:“大哥睡了吗?”
阮伯刚要答话便听灯火幽幽的回廊尽头有人声音冷淡的道:“进来吧。”
是阮烟山。
九微走进一些才瞧清他散着发,披着月白的外衣站在回廊下等她过来,眉眼倦倦。
“太傅还没睡?”九微轻声问他,还是在等她?
他随口应了一声,带她进了书房,倒茶放在她手边,而后坐下,淡淡的道:“宫中的事我听说了。”
这么快就传出来了??
九微握着茶杯“恩”了一声。
他便又问:“你来,是你已经打算好了主意吧?”
九微握着茶杯拿起又放下,开口道:“我想让崔子安将刘姑娘娶进门,但如果烟岫不愿,便当我没有提起,她说了算。”
阮烟山看着她,问道:“如果她不愿意,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另想办法。”九微如实答道:“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想出更妥善的法子,但总会有的。”
阮烟山在晃晃灯火下望着她,半天极轻极轻的叹了一口气,“不觉得累吗?这样的算计应对,你可有一夜是睡好过的?这次是刘娇娘,你可以应付,那下次呢?总有一次是你应对不了的,那时候你该如何?”
“真到穷途末路那一日,我便下地狱。”九微声音淡淡,抬眼笑着看他,“我不想下地狱,更不想永坠畜生道,所以我一定不会让那一日到来。”
阮烟山看着眼前的人,放佛不认识她了,明明还是那样的眉那样的眼,怎么会这般陌生?一样的眼睛里,藏着完全不同的眼神。
燕回是怯懦的柔软的,她从不会如此讲话。
如果是他认识的燕回,如今一定坐在他的眼前哭,她的无措她的恐慌,她会觉得错全在她。
不不,是那个燕回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日。
“太傅。”九微忽然喊他,“我当初许诺绝不会让烟岫受委屈,如今也是如此,如果烟岫不喜欢,我绝不会强求。”
阮烟山回了回神,起身道:“你亲自去问烟岫吧。”匆匆出了房门。
他如此竟让九微有些愣怔,九微原以为他会态度坚决的拒绝,甚至指责她,怒斥她,但他似乎心绪不宁。
九微起身,刚出房门候着的小丫鬟便道:“老夫人请小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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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微过去时老太太正在灯下描花案。
看样子是半夜醒来的,想是也知道了宫中的时。
九微上前行了礼,还没开口老太太便道:“你不必为难,他贵为世子,纳一房妾再正常不过。”
九微顿了一顿,应道:“我不会委屈了烟岫。”
老太太便点了点头,这才放心手中的笔,道:“烟岫在里面,你去同她说吧。”
九微点了点头,进了内堂。
内堂里只点了两盏灯,幽幽暗暗的光将窗边人单薄的身影折在窗扉上,别样的动人。
在送老太太去看烟岫的那时候,九微就已经派人将烟岫和老太太一同带回了京都,只是还没来得急让她与崔子安碰面。
阮烟岫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小小的瓜子脸,眉眼长的不像太傅,是宜家宜室的好看,美的乖巧。
“阿九姐?”她问,声音安静绵软,纤长的睫毛盖着黑漆漆的眼睛,像只小羊。
“是我。”九微忙上前,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阮烟岫笑涡浅浅,“你的脚步声同别人不一样,四平八稳的,像个当官儿的。”
九微便笑了,看着她没有神采的眼睛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却是阮烟岫先开了口,她声音带着笑,温温柔柔的道:“我之前听祖母说了宫中的事,世子还好吗?”
“他很好。”
“那就好。”阮烟岫忽然伸手来握九微的手,“阿九姐不必为难,我当初既同意让你代我入京便是认定了你,完完全全的信任你,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认同。”
她的手指柔软而温暖,握得九微又坚定又稳妥。
她又道:“况且我也知道,这样的我能嫁给崔世子已是厚待了,我这样怕是照料世子也难,世子总是需要一个能替他打理家事的……”
“烟岫。”九微打断她的话,“我想接你过世子府。”
阮烟岫一愣。
“虽然如今还不能将身份还给你,但是我想先接你过府,让你熟悉一下将来打理府中打小事物,你也好不慌乱。”九微将话说定,正妻是她,始终都是她,府中的打小事物也都由她说了算。又道:“也让你熟悉熟悉你的世子夫君。”
阮烟岫眉睫动了动,低垂眉眼道:“阿九姐可同世子讲了我的情况?”
九微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不必担心,我明日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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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微回府时天边升起了蒙蒙不见光的朝日。
崔子安还穿着昨日的衣服坐在回廊下的石阶上发呆,瞧见九微进来,起身道:“你去哪儿了?”
他眼睛通红,想是没有睡。
九微过去拉他进屋,“怎么还不换朝服?一会儿该上朝了。”
崔子安拉了椅子坐下,闷声道:“我不想上朝了。”
“为何?”九微问。
他不吭声。
九微当然知晓他是怕被朝中人议论,想了想便道:“也好,差人去给李大人说一声,便说你不舒服。”
崔子安没料到她答应的这么爽快,又闷声道:“我是说以后也不想去……”
九微有些疲惫的坐下,没气力道:“崔子安你什么时候才能有担当?你如今已经不是那个事事有国舅做主的小世子了,你是刑部官员,你是崔府当家的,你是臣子是夫君,将来会是父亲,是这一大家子需要依靠仰仗的男人。”
她疲倦的看崔子安,“我也想要依靠你,崔子安。”她托了托发沉的额头,又轻又无力的道:“我现在也只有你可以靠一靠了……”不知是说给崔子安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
崔子安看着她,抿了抿嘴没讲话。
九微催着崔子安沐浴换了衣服去睡觉,她也梳洗一番换好了衣服去接阮烟岫。
接回府时已是快正午,九微先去换药,让丫环陪着阮烟岫在院子里走走。
换好药回来时却见阮烟岫与崔子安在大枣树下说话,露下来的日光筛在两个人脸上,红彤彤的。
走近一些听到两个人在笑着什么。
九微一颗心就缓了下来,顿了脚步没过去,在回廊上瞧了半天,只瞧着崔子安挠头傻笑,眨着眼睛偷看阮烟岫,也不知听她说了些什么,乐的要爬树去给她摘枣子,被阮烟岫拉了住,那一张脸便更红了。
九微抱臂看着也乐了,这崔子安不愧是她家的啊,这看脸下菜的坦荡性格真随她。
看了一会,便有门房的人匆匆过来,对崔子安禀报了什么,崔子安皱着眉听着,九微忙过去,问道:“怎么了?”
门房小李瞧见九微放佛见了救星,忙道:“夫人刚才将军府刘沛阳刘头领差人来说老将军要杀了刘小姐!”
“怎么办?”崔子安忙问九微。
九微看了一眼阮烟岫,她似乎感觉到目光朝九微这边转过头来,笑道:“阿九姐快带世子去吧,好生劝着刘老将军,不必照料我。”
九微牵了牵她的手,让人带她去休息,便带着崔子安匆匆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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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将到将军府外便听里面哭闹声纷杂。
九微跳下车,小厮便紧忙着带她和崔子安进去。
刚进府便瞧见院子里跪了一堆的人,老将军举着剑被刘沛阳拦着,刘娇娘就跪在剑下,刘太太哭的泪人一样护着她,不住的抽泣道:“我的娇姐儿你可怎么办……”
老将军气的脸色青白,举着剑的手都在发抖,对娇娘道:“娇娘你过来。”
娇娘也吓的厉害,跪在地上哭个不住。
九微拉着崔子安上前,让他跪下道:“老将军,事由崔子安起,要动手就先砍了他吧。”
老将军看着崔子安忽然老泪纵横,攥着剑道:“你起来,你是侯爷的儿子怎么能跪我!”
崔子安闷着头红着眼道:“是我坏了娇娘的名节,您就砍了我吧……”
“若你不是侯爷的儿子你早将你剥皮活刮了!”老将军伸手一把攥起崔子安的衣襟,气的浑身发抖,“你起来!你是侯爷的儿子我不能将你怎么样,是我的女儿没出息,是我没护好她……”他忽然脚步发虚的一踉跄。
“爹!”刘沛阳忙扶住他。
“爹!”娇娘哭的发颤,伸手牵住他的衣袖,“是我丢了刘家的脸,您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自己疼了一辈子,护了一辈子的小丫头如今跪在自己面前,哭的让人心疼,刘老将军只觉得大半辈子的戎马厮杀都没有这一刻难捱。
手中那把陪他出生入死多少次的剑,这一次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九微上前扶住他道:“老将军可愿意听我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