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暂时无法回京,留在新城等朱厚照进一步指示。
他奉旨南下找人的差事顺利完成,现在沈溪和沈家人平安无事,他已经可以回去跟朱厚照圆满交差。
可惜的是,沈溪给了他新差事,让他去南京主政,他不得不接受。
在新城等候期间,沈溪将新城事务交给唐寅来打理,这对唐寅来说算是驾轻就熟,毕竟当初沈溪领兵出海,新城政务也是他在主持。
“大人留唐先生在南京,也有让他协调新城事务的考虑吧?”云柳私下问道。
沈溪点头:“是有这方面的想法,他毕竟一手参与了新城建设,对这里的一切很了解,我怕自己回到京城后,南京一帮人会乱来,那我苦心建造的城市,可能会流于平凡和庸俗,我建造这座城就没了意义。”
云柳道:“大人,卑职也可留在此地,为大人效命。”
沈溪笑道:“你这么重要,我怎么舍得把你留下来?你做的事,远比管理一座城市更加重要。”
“是,大人。”
云柳非常感动,沈溪对她信任有加,她似乎看到自己光明的未来。
……
……
沈溪在新城停留六日,便见到千里迢迢返回的惠娘和李衿。
二女南下一趟,主要是摸排闽粤等地的商铺经营情况,同时也有故地重游之意,如此惠娘可顺便派遣一下心中抑郁。
惠娘见到沈溪很高兴,久别重逢,缠绵也多了一些。
沈溪从下◇网00ksw◆午到惠娘处,一直到晚上头更鼓敲响,才一起出房来吃晚饭。
三人坐在桌子前,一团和睦。
“随安和东喜两个丫头,被妾身先一步送往京城了。”惠娘动筷子前,突然说了一句。
沈溪微笑着点了点头,对于随安和东喜之事他不太上心,尤其是对随安,他心中始终有一丝阴影。
等吃完晚饭,丫鬟把东西收拾下去,惠娘又老调重弹,道:“两个丫头年岁不小了,准备来年开春后,寻摸着送她们出门,亦或者给老爷留着?”
沈溪问道:“她们已到嫁人的年岁了吗?”
“及笄了。”惠娘道,“女儿家这年岁,正该考虑嫁人,难道要等十仈Jiǔ岁之后再着急?那也未免太晚了!”
沈溪笑了笑,道:“一切就随惠娘的心意处置吧。”
惠娘看着沈溪,好奇地问道:“老爷舍得把两个如此乖巧可人的丫头送走?她俩只要稍微收拾打扮,绝对是上佳的美人。”
沈溪苦笑不语,旁边的李衿则抿嘴一笑:“姐姐,你怎么老想把那两丫头送给老爷?老爷好像不领情……”
“就你话多。”
惠娘没好气地道,“其实若是老爷不能决定,先留着吧,过几年也行,她们最好的归宿,还是跟着老爷,无论是做妾,或是通房丫头,总比流落在外好。”
沈溪道:“惠娘你是在试探我吗?”
惠娘被说中心事,脸面有些挂不住,情不自禁避开沈溪的目光。
显然随安和东喜没到着急嫁人的地步,不过她想“逼”一下,让沈溪尽快做出决定,其实本心未必舍得把二女送走。
沈溪感到自己对惠娘有些咄咄逼人,哪怕惠娘真有试探他想法的意思,也并非坏事,毕竟惠娘是真心实意为他考虑。
沈溪叹道:“那俩丫头生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没必要这么快便嫁出去……倒不是说我想为自己留着,只是希望她们未来有个好归宿……”
“都是贱籍,就算从良,哪里有什么好归宿?”惠娘担心地道,“就算多给嫁妆,难道还能当成千金大小姐嫁出去吗?”
沈溪道:“未必嫁到大户人家,只要男方真心实意对待她们就好……老汀州商会的伙计中,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也不看看那些老伙计都什么年岁了,难道随安和东喜过去为人当妾?就算有合适的人选,妾身也不打算这么做,还是跟闽地那些老人拉开一些距离好,免得牵扯太深。”
沈溪感觉惠娘态度坚决,要跟过往一刀两断,跟汀州商会不再有任何牵扯。
沈溪跟惠娘讨论随安、东喜的归宿,旁边李衿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之前宋当家在江南做了笔大买卖,老爷应该知道吧?”
沈溪皱眉:“什么大买卖?”
李衿突然缄口,用迟疑的目光望向惠娘。
惠娘语气平淡:“老六的买卖越做越大,妾身怕老爷压不住他。”
“哦。”
沈溪这才意识到惠娘和李衿说的是什么。
宋小城掌管着车马帮,在南方势力很大,却一直没得沈溪重用,眼看以前那些不如自己的老弟兄,诸如马九、朱鸿等人,一个个要么随军有了功名爵禄,要么在官府做事,端上铁饭碗,萌及子孙,宋小城自然无比眼红。
跟别人不同,宋小城有钱有势,汀州商会弟兄一半都跟着宋小城,这几年仰仗沈溪在朝中快速崛起,跟地方官府勾连越来越深,生意也越做越大,手下弟兄上万人,已经成长为不可忽视的力量。
惠娘见沈溪不太想提宋小城之事,皱眉道:“老爷到底怎么想的?小六已尾大不掉,老爷依然将他留在地方,难道不该带回去好好调教一番?”
沈溪道:“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买卖……除了他,换谁更合适?”
惠娘道:“若老爷实在定不下,就由妾身来执行家法好了。”
“姐姐……”
李衿不赞同惠娘冒险,不由出言提醒,毕竟惠娘自己也说了要跟汀州商会那些老人划清界限。
惠娘没好气道:“老爷迟迟不做决定,留宋老六在南方,迟早会成为祸患……老爷现在能驾驭得了他,但以后谁敢保证?别人给他面子,是看在老爷的份儿上,他要是出了事,别人绝对会把这笔帐记到老爷头上。”
沈溪见惠娘倔强脾气又上来了,苦笑着道:“宋小城的事,我回头会妥善处理……”
“嗯。”
惠娘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过了,低下头,“老爷应快刀斩乱麻,尽快把事情解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
……
沈溪当晚在惠娘处过夜。
唐寅到来后,城里政务有人帮忙处理,沈溪无需牵挂案牍之事。
在惠娘处过夜有一种家的温馨,不过他还是有些想念正在回京途中的家人。
“老爷几时走?”
惠娘一觉醒来,见沈溪伏在桌前书写,不由下床,拿了件衣服过来给沈溪披上。
沈溪握紧惠娘的手,轻叹:“早走晚走其实一样,回去后还得跟陛下解释一些事,避免产生误会。”
惠娘问道:“老爷在海外的领地建设得如何了?”
“还行吧!”
沈溪答道:“毕竟这些年投了不少钱进去,这次南下,大量土着来投,加上前几年移民,基本上那座岛已为华夏所有。我之所以迟迟不处理宋小城,也在于他得帮我迁移灾民前往吕宋,还有吕宋岛上的土特产,也需要他来销售。现在我很担心陛下知道后,会怀疑我有不臣之心,届时君臣间会平添许多猜忌。”
惠娘想了想,道:“其实老爷根本不必做这些,回到朝中安心当阁老,权倾朝野自不在话下……何必自找麻烦呢?”
沈溪道:“我跟你说啊,其实我并不想留在大明当官……这个官不好当……”
“老爷?”
惠娘用惊讶的目光望着沈溪。
沈溪叹道:“我老早就有出走海外的想法,其实大海彼岸,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我,这样我们就可以免去世俗之人的看法,到那时根本不需要避讳旁人异样的目光,你可以轻松融入沈家,这样不好吗?”
惠娘避开沈溪的目光,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背对沈溪:“老爷千万别有如此想法,妾身现在过得很好。”
沈溪道:“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相认,一辈子生活在痛苦中,这样真的好吗?其实这次我就想一走了之,带着你,带着沈家上下……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割舍不下,不是权力地位,而是我在大明尚未完成的使命。”
惠娘望着沈溪,摇头道:“老爷位高权重,不安安心心在朝中做一个权臣,却要流落海外当个野人,赤手空拳打造一片天地……这是老爷希望过的生活?”
“呵呵。”
面对惠娘的问题,沈溪只有苦笑的份儿。
因为很多事,连沈溪自己都没想好。
这次南下他基本搞清楚洋流方向,再结合从佛郎机人那里获取的水文资料,随时都可以带着船队离开大明,到美洲或者大洋洲发展。
他可以建立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国家,按照他想要的方式发展,推动科学技术进步,但又知道这太过理想化。
好像只有改变大明,促进华夏社会整体进步,才算完成使命,其他都不算。
……
……
沈溪跟惠娘会面后,准备动身回京。
此时沈溪提唐寅留守江南的奏请终于得到答复,朱厚照表示同意,颁旨将唐寅任命为南京兵部左侍郎,以钦差的身份督管江南军政,完成之前沈溪撤下徐俌后尚未完成的改革。
徐俌和魏彬前途未卜,南京兵部尚书王佐告老还乡,唐寅实际上是履尚书职,为改革扫清了绊脚石。
唐寅跟沈溪很快都要启程,一个赴南京,一个去京城。
临行前,唐寅前来请示,让沈溪“指点”他此行该如何施政,毕竟此番去南京是沈溪一手促成。
简单的践行宴上,沈溪给唐寅倒了一杯酒,道:“伯虎兄要怎么做,不必来问我,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独自完成决策。”
唐寅急道:“这怎么行?在下就怕把事情弄糟。”
沈溪笑着摇摇头,用鼓励的口吻道:“若是两年前伯虎兄说这话,在下虽然嘴上不认同,但心中确实抱怀疑态度。但到今日,伯虎兄能力已足够,唯一欠缺的只有自信……伯虎兄可以大刀阔斧地完成改革,再大的困难,也相信你能处理好。”
沈溪对唐寅的评价非常中肯,唐寅能够理解,换作几年前,他对自己丁点儿自信都没有,但跟在沈溪身边连续磨练后,他仅仅是心中没底,却也跃跃欲试,觉得自己其实就差了一点火候。
二人喝了几杯,唐寅不由提及过去几年跟沈溪走南闯北的经历,沈溪突然正色道:“以前在战场,跟敌人面对面地厮杀,直观而残酷。官场交锋其实远比战场更加复杂,敌人更加隐秘,出手也更狠辣,往往不遗余力,许多时候你甚至不知道得罪了谁就落马了……”
唐寅眨眨眼,试探地问道:“却不知在下到南京后,最该提防之人是谁?”
沈溪笑着反问:“你说呢?”
“唉……”
唐寅顿时很尴尬,叹息一声,道,“在下愚钝,官场历练几年,没做出成绩,之前平宁王之乱说是有功劳,却不过是走马观花,往江西走了一趟……真正的功劳还是在隐身幕后运筹帷幄的沈尚书身上。”
沈溪道:“伯虎兄何必妄自菲薄?”
唐寅望着沈溪:“其实在下还是希望得到一些指点,南京官场错综复杂,势力盘根错节,就怕在下去了后,难以全身而退。”
沈溪想了想,正色点头,算是同意唐寅的说法。
唐寅目光中多了几分期待,觉得沈溪应该会提点他两句。
但最后沈溪仅限于点头,拿起酒杯道:“来,你我满饮此杯,祝伯虎兄就此鹏程万里,青云直上。”
唐寅顿时无语,到这会儿他终于明白,这次往南京真的要自力更生,沈溪一点都不打算提点,哪怕他在南京死于非命,也只能怪自己能力不足。
……
……
唐寅要去南京赴任,南京官场一片风平浪静。
对于那些官僚和统兵勋臣来说,他们最怕的不是唐寅,而是沈溪。
不但唐寅把自己当成沈溪的影子,就连江南官场也普遍如此认为,唐寅到南京在旁人看来就是沈溪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翌日一早,唐寅和沈溪来到新城北门,正要拱手作别,不想北边烟尘大作,大批马队前来,派人去查才知道是南京派来迎接的使者。
来使名叫李良玉,并非文臣,而是南京守备衙门指挥,乃六品武职,此行带了两百多骑,还有二十多辆满载的马车。
“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望两位大人笑纳。”
沈溪带唐寅去见李良玉,本来他可以一走了之,但想了想还是准备见见,为唐寅壮壮声色。
跟在沈溪身后的唐寅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沈溪昨日没提点他,今天却带他来见南京派来的使者,用意何在实在琢磨不清。
沈溪笑道:“李将军有礼了……这心意可不小,岂是你一人能提供?都有谁,礼单上列清楚了吗?”
李良玉未料沈溪如此直接,不过以他的身份,跟沈溪见面已不属于“高攀”,简直是高山仰止,当下赶紧把怀中的册子拿出,呈递给沈溪:“沈大人明鉴,南京各位大人为您准备了厚礼,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当然还有唐大人的,下官不过是来为两位大人引路……”
唐寅很清楚沈溪不喜欢官场送礼这一套,道:“沈尚书要回京师,不会去南京。”
李良玉笑道:“途经南京也好啊……之前沈大人不就去过一次?不过那次沈大人走得急,南京各位大人未曾好生款待……这次回京师时间应该不是很赶,想来再去一趟也未尝不可……”
沈溪脸上挂着笑容,看了看唐寅,似乎在暗示什么。
唐寅心里直打鼓,暗忖:“沈之厚此举,不会是敲山震虎,让我知道官场险恶,敬酒、罚酒并存吧?”
沈溪很快回过头,笑道:“你非本官,怎知时间不赶?陛下定了期限,本官的确没闲暇前往南京,请李将军帮忙带句话,就说他们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实在是君命难违啊……不过唐侍郎此番却要往南京赴任,不如请李将军一路护送?”
“这……”
李良玉愣住了,他背负的任务主要还是请沈溪前往南京一叙,唐寅只是附带。
唐寅道:“怎么,李将军不想遵命行事?”
沈溪闻言不由又在笑,这笑容再次让唐寅心里发毛,“沈之厚怎么突然成了笑面虎?他这笑意到底代表了什么?”
沈溪在笑,不过是觉得唐寅有了官威,学会以势压人了。
李良玉则赶紧道:“唐大人前往南京,下官自会倾力护送。”
“那就走吧。”
唐寅不想跟李良玉多废话,看了沈溪一眼,又情不自禁道,“这所谓的心意,劳烦李将军带走,沈尚书为官清明,朝野尽知……你这么当面送礼,是想坏沈尚书清名吗?”
“下官绝无此意。”李良玉急忙解释。
唐寅严肃地道:“那就是了,把东西收好,谁家的还到谁家。沈尚书,在下如此安排没问题吧?”
沈溪笑着点头:“如此正合本官心意。”
唐寅跟着点头,又望着李良玉:“事不宜迟,赶紧出发吧,在下不想耽搁行程,毕竟皇命在身……沈尚书,在下这就上路了,后会有期。”
沈溪微笑拱手:“一路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