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泄归泥又去了,但是,还是不见声色。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连续几天嗔着心,熬着夜,泄归泥心身疲惫,他父亲看他的样子说,“得了,他大概看咱们有所防备,就不敢来了。”
泄归泥说,“来不来的,今晚我得睡上一夜,太乏了。”
哎,就在泄归泥睡上的这一天,又有一千多个兵士,莫名死在城墙上,也都是依在墙垛上,双臂插胸,很牛逼的样子死去。
扶罗韩和泄归泥父子都抽了一肚子冷气,泄归泥说,“丁勾儿(鲜卑骂人话)的!我们侍兵里有他们的人!要不不能我们睡下的事情,他们都知道!”
父子二人就挨排审查他们的侍兵,后来又开始审查他们俩的侍女。审查的结果,都不是,又都是。
扶罗韩父子开始瞒着自己的侍兵、侍女作息,但是,都没用,后来又发生了一次屠戮事件,他们父子带进城里的兵士几乎都死绝了。
父子俩有些害怕了,这下一手是不是该杀我们了——咦,他杀了三次,怎么没有来杀我们?杀城上的兵士那么容易,那么从容,杀我们应该也不犯难,他为什么不来杀我们?这个人到底是谁?
——非常像轲比能所为。怎么办?
泄归泥想了又想说,“咱们先撤出白檀城,东、北两门外五里围子不撤,咱们父子还去一趟平刚城,探一下我义安邦·阿马(叔)的虚实。”
扶罗韩瞄了儿子一眼,说,“这回去说是去干啥?”
泄归泥说,“上回去,你也没啥事,闲串门不行啊?”
扶罗韩尴咧一下嘴,说,“那次咱们没有嗔心的地方,这回不是,咱占领了人家的白檀城?”
泄归泥说,“占了白檀城咋了?他一个人没损失,咱们倒死了三千多人。他要提咱占领白檀城的事,我倒要问问他,平白地杀死我方三千人,所为何事?”
“那,”扶罗韩顿了一下,说,“你还有几头驴?”
泄归泥说,“还有三头,都是犟驴。”
“犟驴咋地?”
泄归泥说,“犟驴的肉最香,你要干啥?”
扶罗韩说,“咱们牵去一头,到那里好有个说辞。”
“好啊!”泄归泥以拳击掌,说,“天下没有比这个再好的说辞了!什么都是老啊——人老尖,马老滑,兔子老了不好拿。”
扶罗韩空空打了儿子一下,说,“草你额尼(母亲)的,把你阿咪(父亲)和兔子一起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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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罗韩走近城门的时候,轲比能从城门洞里走出,抱起双手,向扶罗韩施礼,“义兄莅临小城,轲比能不胜欢心。”
扶罗韩拱手还礼,说,“回回我一来你就早早知晓,有继哨通报不成?”
轲比能回首仰指,说,“城楼之上了望得到,哪里还用得着继哨?”
泄归泥翻身下马,对轲比能行跪拜之礼,然后说,“义安邦·阿马,你在城楼之上,还看到我们队中的什么?”
“什么?”轲比能说,“什么都一览无余。”
泄归泥站起身,向后边一招手,说,“把犟驴牵来。”
手下把他们带来的那头驴牵了过来。
轲比能说,“这不是驴吗?才刚你叫它什么?”
泄归泥说,“此驴非彼驴,咱们上月吃的驴叫‘顺驴’,义侄今日牵来的叫‘犟驴’。”
轲比能抽了一口气,说,“何为‘顺驴’,何为‘犟驴’也?”
泄归泥说,“‘顺驴’性子顺,肉质就泄口;‘犟驴’拧,肉质就紧撑,有嚼劲,比‘顺驴’的肉香。”
轲比能围着犟驴看一圈,说,“怎么才能分出‘顺驴’、‘犟驴’?”
泄归泥牵过驴头,指着驴脑门正中对轲比能说,“义安邦·阿马你看,这驴的脑门子上有一、二、三个穴。”
轲比能看去,果然那驴的脑门子上有三个皮毛旋转穴,说,“啊,不都是这样吗?”
泄归泥微微笑着摇头,说,“非也。还有一个穴,两个穴的。有一句话说:‘一穴傻,二穴愣,三穴犟起来不要命。’三个穴的驴最犟,它要不想走,你打折它的腿,它也不走。”
“噢,还有这一说?”轲比能说,“那么说,咱们今天就吃这头犟驴了?”
“对,”泄归泥说,“就吃它,它的肉香。”
——对驴性格的这个判定,一直流传至今。不过,后来把它安在人的身上,说,人的头顶上有几个穴,是,“一穴傻,二穴愣,三穴打仗不要命。”小时候,谁的脑瓜顶上要是有三个穴,别人都离他远远的。有道是“傻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三人过吊桥往门洞子里走,扶罗韩仰头看着这一面城墙已然贴上青砖,就对轲比能说,“义弟,你把这座城翻新了?”
轲比能说,“哪有,就是在原来的土墙上贴了一行砖。”
“贴砖干什么?”
轲比能说,“贴一行砖,省着再下雨浇着了。雨一浇着,墙体就酥了,你没看以前,墙上一个坑一个洼的?第一次攻这座城的时候,我都没用梯子,我的兵士三爬两蹬的就上到城上,把曹兵都看傻了,还没等回过神儿来,刀已经砍在他们脖子上了。”
轲比能边说边比划,把扶罗韩和泄归泥父子都说笑了。
扶罗韩说,“你杀了丞相的人,丞相不嫉恨你?”
轲比能说,“战场上,杀人是常行理的,我杀他的人,他还杀了我五个人呢。”
扶罗韩一撇下嘴唇子,说,“他杀你五个,你得杀他五十个。”
轲比能说,“岂止?五百个也有了。”
扶罗韩有点儿愤然,他说,“这世上!我一个也没杀他的,他却这样对我!”
轲比能乜了扶罗韩一眼说,“义兄,你还没总结出?这叫欺软怕硬,就像那啥……”
有泄归泥在身旁,轲比能伏在扶罗韩耳旁说了几句话,扶罗韩回看了轲比能一下,重重点点头说,“一个理,一个理。”
轲比能说,“所以呀,做一回驴,反正是挨宰的命,就不如脑门子上长三个穴,做一回犟驴,人家吃你的肉,也能说一个‘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