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闩就算关上的门也未必能关住人的心,又何况门闩并未落下的门,更是关不住两个孩子的好奇心。
门外的嘈杂吵闹声一声声传来,犹若征讨什么罪大恶极的魔头。
他们在征讨谁?
步惊云很快便听到他们喊出的声音,冷冰冰的面容丝毫不为所动,双眼中却显露出了并不符合这个年龄段孩子的一丝成熟的古怪神色,像是早有预料,像是恨与麻木。
此刻,他已准备出门而去,主动去找那要他现身的天下会雄主雄霸。
他从不愿承别人的情,哪怕是同情,更不愿拖累亏欠任何人。
门外的黑衣汉子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更不想连累。
然而他的脚步刚刚迈开,手臂已被剑晨抓住。
剑晨道,“你要干什么?你别出去,我师父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步惊云眼神闪过一丝波动。
保护?
现在所有人都想把他交给雄霸,免除灾难,外面的黑衣叔叔与他也不过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会保护他吗?
莫名的他脚步一顿,他想看到黑衣汉子的反应,哪怕对方是选择退缩,他也不意外,他将会主动把自己交给雄霸,免除所有人的灾难,也当是还了黑衣汉子的恩情。
门外,黑衣汉子面对一群昔日笑脸盈盈、今日却恶语相向的乡亲近邻,抬手抱拳客气道,“诸位乡亲,我确有收留过一名孩童,不过孩童还小,并无罪责,若是诸位乡亲觉得我们扰乱了平静生活,我们今日便就此离去。”
“不行!”
“你想走可以,交出那个孩子,天下会要的就是那个孩子,你不交出他,我们都得遭殃。”
“对,不错!你只要交出那个孩子,然后滚出这里,我们都不会为难你。”
黑衣汉子尽管早对人性的恶早有了解,然而现在看着诸多成年人如此为难一个孩子,难免还是内心失望轻叹,不过眼下情形他也非常理解,如今他已真正陷入两难境地。
自妻子惨死之后,他已退出江湖隐居多年,难道今日便要为一个孩子出关只身对上当今天下最大的势力之一天下会,对上雄霸这个雄主?
“走开走开!”
“找到了,就是这里!这里藏有两个孩子!”
人群突然被分开,一群戴着恶鬼面具的天下会成员如狼似虎暴力推开院门就要冲进来,其中领头一人二话不说便已是拔出腰间长剑。
那长剑才显露出一截,剑身上顺延流溢出触目惊心的鲜血,显然才杀人没多久。
黑衣汉子背负双手轻轻一叹,目光如闪电般落在那人手中长剑上。
蓦地,长剑还未出鞘便竟嗡鸣震颤甚至扭曲。
以目曲剑!
拔剑之人不可思议竭尽全力握住手中剑柄。
周遭其他天下会成员俱是大惊失色同时想要拔剑。
然而所有人手掌才刚刚握上剑柄,剑柄便嗡鸣巨颤犹如一条不断在手中扭动的蛇儿般挣扎。
黑衣汉子背负在背后的右手突然骈指成剑,随手一挥。
嗖嗖嗖——
地面簸箕中方才扫进的落叶悉数飞掠而出,爆发惊人的剑气剑意,暴风雪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在所有天下会成员身上。
“啊啊——”
所有人全都惨叫着被轰飞出了人群,一身黑色衣物包括恶鬼面具都破碎,全身皮肤多处为剑气所伤,鲜血淋漓,最重要的则是体内经脉俱已为剑气所创,悉数失去了战斗力。
屋内,步惊云以及剑晨俱是瞪圆双眼。
剑晨是知晓自己师父厉害,但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师父与人交手,怎料到自己师父的武艺已至如斯高深境界?
步惊云更是感到惊绝,只觉这神秘的黑衣叔叔的实力已不知胜过自己那继父霍步天多少,若是霍步天也有这样的实力,霍家又如何会被灭门?
倘若能得其倾囊传授,必然可以从那叫雄霸的人手中再救回母亲。
诸多乡亲村民更是吓得直哆嗦,万万没想到怪人竟然有着这么可怕的实力,一想到刚刚自己一行人喝问驱赶怪人,万一怪人发怒迁怒于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一群村民吓得一哄而散。
黑衣汉子平淡看着地上踉跄爬起的诸多天下会帮众,道,“去告诉雄霸,成为天下第一帮的帮主,非但需要强大的武力,更需要广阔的心胸,和一个小孩计较,这不像是堂堂天下会帮主能干出的事,这个小孩从此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无须继续找。”
一群天下会帮众俱是又惊又怒瞪着黑衣汉子,正要说话。
“吱”地一声,后方石门却突然打开了。
步惊云那小小的身影自门后步出,冰冷木然的小脸上写着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相符的镇定与坚定,对着诧异回身的黑衣汉子道。
“我要去找雄霸!”
黑衣汉子一怔,旋即明白了什么,颔首道,“你是不想你母亲被雄霸折磨?孩子,你要知道就算你主动出现在雄霸面前,可能也无法改变什么。”
他不明白,雄霸为何对这个古怪的小孩穷追不舍。
但他却清楚,一旦这个孩子落入雄霸手中,以雄霸的老谋深算,这个小孩将来的命运已可以预见。
步惊云本不想回答,却念及黑衣汉子适才的二次出手相助,不忍如常般冷然不答,于是淡淡道,“至少那一个镇子的人都不会有事。”
黑衣汉子为之动容。
他早已看出这个孩子心中的冷与戾气,连霍家庄一庄子人惨死都不流一滴泪,本以为这孩子不会对任何人有任何爱心,却没料到对方会在此时做出这样的选择。
或许,这也不是爱心,而是一份担当。
步惊云说完话便已向着一群神色惊愕又狂喜的天下会帮众行去。
黑衣汉子伫立原地神色落寞,眼前的一幕,让本已冰冷的心似重燃起了些温度,很有一种冲动想要为面前的孩子出手一次。
然而步惊云却似已看出他的打算,在经过其身旁时淡淡道,“这是我的选择,我不想亏欠。”
黑衣汉子一惊,看着步惊云从身旁走过,再次明白了这孩子的心迹。
这孩子不需要任何人同情,也不想亏欠任何人。
因为他倔强、孤高,倔强得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简直不像是出自一个仅仅七岁的孩童之口。
“这是他的选择,这或许就是命?”
黑衣汉子原本温热的心又再次冷却。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和命,旁人能干扰阻止一次,又岂能阻止一辈子?
曾经他不止一次为旁人改命,最终却无法为自己的妻子改命,他的命也自妻子死时同样死了,现在一个已死的无名无姓之人,又何必再活过来?
他仿佛没有听到背后剑晨的呼唤,没有看到一群天下会之人欣喜带走步惊云......
他仰头看向不远处潺潺欢快流动的溪水,如此充满活力,但他已厌倦。
一个人若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那只是一种厌倦,一种已深入骨髓、渗透血液的厌倦,厌倦了杀人,厌倦了流血,厌倦了尔虞我诈的江湖。
他永远忘不了昔日抱着爱妻的尸首呆了三日三夜的场景。
那时他的剑道修为已是天下无双,声名赫赫,但那又如何,早已因名利而结下太多仇怨,当爱妻被仇家所杀,他甚至不知道是哪个仇家所为,不知该找谁去报仇。
他不眠不食,伤痛欲绝,却欲哭无泪,偏偏淌不出半滴眼泪,第三天夜里突然下起滂沱大雨,像是老天代他大哭了一场......
他抱起妻子已在发胀的尸体奔出屋外在滂沱大雨中跑着,从那时起,他已将命交了出去,将名也交了出去。
从那时起,他——无名!
“师父!惊觉他......”
“由他去吧,这是他的选择,这也是他的命......”
...
雄霸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看到了霍惊觉。
不,应该是步惊云。
他心里是既高兴,又有些失望。
这个孩子既然会愿意为他的母亲和完全无关的人出现,证明还并非表面上看去那般冰冷无情,这可并非一个合格的冷酷霸主的种子。
但没关系,只要他是命中的云,以其现在表现出的性格,雄霸已是很满意。
他含笑走出棚子,张开双手迎接被一群手下簇拥着带回来的步惊云。
步惊云却在二十丈外突然驻足,木然冰冷看着他,道,“我要见我母亲。”
雄霸一愣,突然笑了起来,笑出嘴角的纹,道,“惊云,你母亲安然等着你,她还奇怪你为什么不辞而别,老夫和你母亲都在等着你。”
雄霸说着,一抬手,棚子内款款步出玉浓的身影。
是还穿着新娘红衣的玉浓,红唇白肤,美丽得宛如二八女子,冲着步惊云笑道,“惊云,你跑去了哪里?叫为娘好担心,以为你被歹人带走了,还好雄帮主找到了你。”
步惊云心中一寒,他的母亲从未如此和颜悦色跟他说过话,面前的母亲令他心寒。
但他向来木无表情,此时即使心寒却也依旧是不动声色。
见步惊云不说话,一旁带来步惊云的领头帮众立即上前禀告遭遇,并将黑衣汉子的话语带给雄霸。
“哦?”
雄霸虎目闪过惊异与意外,鹰眉飞扬缓缓沉声道,“这样的小地方,竟还有人不出手就令你们无法拔剑?随意一指就让你们全部落败?还敢出言警告老夫?他是谁?”
所有见过黑衣汉子的帮众刚想描述,突然惊恐发现,自己居然已忘记了那黑衣汉子的面相。
非但一个人如此,而是各个人都如此,支支吾吾说不出任何具体形容的话语。
如此古怪的一幕,令所有人心里直冒寒气,只觉先前见到的那黑衣汉子像是面上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真气,所有人看过就忘,不知是何等容貌。
雄霸心中一凛,知道是遇到了高手,绝对的高手,他的目光陡然看向步惊云。
可能也唯有他雄霸的命中之人,才能如此奇异,遭遇这等高手?
看不见的剑,才是最可怕的剑。
能令人看不出他真正面目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雄霸抬步便要亲自走向步惊云。
却在此时,突然杀气如惊涛骇浪般自一侧爆发,骤然袭向步惊云。
雄霸冷哼,早便察觉,此刻随意一抬手,五指箕张一旋,一股沛然波动的气劲顿时化作三团电射而出。
“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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