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婉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这几日没敢在人前流露出来的担忧全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她顾不上自己世子妃的形象,提起裙裾在夜色里飞奔了起来。
“大宝大宝!”
两个小家伙争先恐后地朝哥哥跑过去,却有一道人影比他们更快地将大宝抱进了怀里。
“大宝!”俞婉抱紧足足三日不见的儿子,尽管从前分别过更多日,但儿子在亲人身边与在敌人手中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让娘亲看看,大宝有没有瘦?”
大宝萌萌哒地看着娘亲,很想告诉娘亲自己想她想瘦了,可惜肚肚上的小肥肉出卖了他。
燕爷爷喂起饭来,比姥姥还多哟!
俞婉看得出儿子被燕王照顾得极好,她转头望向燕九朝:“父王呢?他没事吧?”
燕九朝道:“回泗水街了,有些累,没大碍。”
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把大宝养肥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燕王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几乎是一上马车便累瘫了,燕九朝先将他送回了泗水街,之后才带大宝回往赫连府来。
“哎呀娘亲抱够没有啦?”小宝拽了拽俞婉的小裙裙,从前不要娘亲抱大宝是因为他要霸占娘亲,眼下却是想霸占大宝。
俞婉哭笑不得,把大宝放了下来。
小宝与二宝张开小胳膊,一把将哥哥抱住了。
大宝也去抱两个弟弟。
三人又胖胳膊又短,抱得笨拙极了。
“我……我抱不着了。”小宝说。
“我也是。”二宝说。
俞婉噗嗤一声笑了,笑出了眼泪。
三个小家伙笨拙抱了一会儿,俞婉揉揉三人的小脑袋:“天色不早了,回府吧,太奶奶还在院子里等你们呢。”
“嗯!”三人点头。
三兄弟手拉手,一蹦一跳地往府里去了!
“我们也走吧。”俞婉对燕九朝说。
燕九朝淡淡地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往前走去。
俞婉迈着轻快的步子跟上,看着那只垂下身侧的手,轻轻地牵了上去。
“多谢。”她说。
“我是他爹。”燕九朝道。
言外之意这有什么好谢的?
俞婉弯了弯唇角,轻声道:“那也还是要谢谢你。”
俞婉从不觉得因为他是男人、是她的夫君、是孩子的父亲,所以他的好与付出便都是天经地义,只用做五分的事他做到了十分,不是出于责任,而是出于一颗爱护她与孩子们的心。
这份心意千金无价,世间难得。
俞婉含笑看着他。
要上台阶了,他竟硬生生绊了一下。
“没事吧!”俞婉及时扶住了他,“这么大的台阶你都能绊倒,我不就是看看你吗?成亲多久了,孩子都三个了,瞧把你给紧张的!”
燕九朝哼了一声,抽出手来,大步流星地走掉了。
我相公生气的样子也特别帅!
俞婉开心地跟了上去。
屋子里,老夫人见到了自己的小乖重孙,笑得都合不拢嘴儿了,对老夫人自然没提大宝被掳走一事,只道是在宫里待了几日陪伴芸妃。
饶是不明真相,但这几日老夫人眼皮子总跳,睡得都不大安稳,终于抱到安然无恙的大宝,老夫人才再一次容光焕发了起来。
“太奶奶的小心肝儿哟!”老夫人抱着大宝,好一阵爱不释手。
但让老夫人高兴的绝不仅仅是这一件事。
“咳咳!”俞邵青在门口清了清嗓子,“娘,您看谁来了?”
老夫人茫然地起头。
俞邵青往旁侧一让,露出一个身着青衣的和尚。
老夫人的眸子瞬间睁大了:“笙……笙儿?”
赫连笙举步不前。
“愣着作什么?进来呀!”俞邵青将小侄儿拽到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的喉头一下子胀痛了,颤颤巍巍地探出手,泪眼婆娑道:“是笙儿吗?”
青衣和尚在老夫人的身前跪下,将脸庞递到老夫人的手边:“是我,祖母。”
“笙儿啊——”老夫人一把将赫连笙抱进怀里,老泪纵横。
屋外,谭氏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偷偷地抹了抹泪水,原本俞邵青是要让她也去见见老夫人的,奈何临到门口时她退缩了。
这样就很好,不需要她去打扰。
她打算默默地离开,却刚转过身,便被赫连北冥推着轮椅拦住了去路。
“你上哪儿?”赫连北冥说。
谭氏低下头,道:“回庵堂。”
“庵堂已经没了。”赫连北冥说。
“我去别的庵堂。”她说着,闷头往前走。
擦肩而过时,赫连北冥扣住了她的手腕:“回家来,不好吗?”
谭氏眼眶一热。
以为自己的心早就死掉了,然而面对这个男人,却怎么也摆不出那副冷硬的样子来。
谭氏撇过脸,既不敢看他,也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他的腿是被她废掉的,她无颜面对他。
赫连北冥猜得到她在想什么,比起她的自责,他内心的自责更大,作为丈夫,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妻儿,还连累她不得不做出令自己痛苦万分的事,如果是自己给她下毒,哪怕是为了救她,自己也会一辈子都活在悔恨之中吧。
“你可是怨我?”他说。
谭氏慌忙道:“我怎么会怨你?该被怨的人是我才是!”
赫连北冥道:“你何错之有?我是笙儿的父亲,当初的责任本该由我来扛,却落在了你和娘的肩上,我愧为人子,也愧为人夫、人父!”
谭氏道:“你……你别说了!”
“那你可是原谅我了?”赫连北冥看着她。
“我……”
我从来就没怪过你,又何来原谅你?
“大嫂,娘叫你!”俞邵青探出一颗脑袋说。
谭氏局促。
赫连北冥拉过她粗糙的手,深深地凝视着她说:“走吧,别叫娘等急了。”
“我……”谭氏紧张地摸了摸自己早已不再年轻的容貌。
赫连北冥笑道:“和当年嫁过来时一样,一点也没变。”
“可是……”谭氏还想拒绝,被赫连北冥牵进屋了。
两口子与老夫人叙话,赫连笙被三个小黑蛋带去了院子。
小黑蛋们好奇地看着他。
他和他们一样,脑袋上都没头发!
真亲切呀!
俞婉拎着食盒走了过来,含笑叫了声大哥,想到什么,俞婉问道:“在清河镇时,你住我隔壁,不是巧合吧?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了?故意住我隔壁的?还有蹲大牢的时候,你也是故意犯事和我关一起的吧?”
赫连笙默认。
“奇怪,你怎么认出我的?”
“没认出你。”
“嗯?”
赫连笙指了指站在廊下举头望明月的燕九朝:“我认得他。”
“你怎么会认得他?”
“我见过驸马。”
这还得从赫连笙被皇后迫害出了赫连家说起,赫连笙被逐出家门后,并未离开帝都,而是一心想要寻机会反击皇后。
机缘巧合下,他听到了小帝姬与手下的谈话,原来,圣物并未认她为主,一切都是蛊师们耍出来的障眼法。
他于是有了主意,将圣物偷出来,再昭告天下揭穿小帝姬的骗局。
他潜入了帝姬府,偶遇了恢复意识的驸马。
驸马画了一幅画,嘴里喃喃地念着琮儿,他做过南宫璃的伴读,知道琮儿是南宫璃的小名,但画像上的人分明不是南宫璃。
当然,他那会儿没往心里去,他是来盗窃圣物的,得手后他便离开了。
之后他遭到了南宫雁的追杀,万幸的是南宫雁不知窃走圣物的人是他,否则整个赫连家都遭殃了。
他意识到自己拿了个怎样的烫手山芋,不敢再把圣物留在手里,他试图毁掉圣物,却打不开那颗铁珠,无法,他只得把它卖了。
他没说是圣物,只道是只蛊王,但圣物的气息终究与蛊王不大一样,消息还是走漏了出去,但那已经不干他的事了。
圣物在几股暗势力的抢夺下流落到了大周,那之后的事,俞婉便都知情了。
“原来是大哥把圣物盗走的。”
俞婉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她是托了赫连笙的福,才得了这个小蛊蛊。
赫连笙比俞婉更惊讶,因为他绝没料到那个小东西会落在堂妹的手中。
要说老天无眼,偏偏老天又最有眼。
赫连笙这几年探听了不少消息,其中就有燕九朝的,他头一次见到燕城世子的画像,就发现他是驸马口中的琮儿,他对驸马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任何能扳倒皇后与小帝姬的事他都会不遗余力去做,他查了不少燕九朝的消息,但要说知道俞婉是自己的堂妹,却还是在俞婉与赫连家相认之后。
血缘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在清河镇,他原是打算跟踪燕九朝,却无意中看到了俞婉,见俞婉的第一眼,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要保护她。
“你……很高兴?”赫连笙错愕地问。
俞婉点头如捣蒜:“对呀!”
“为什么?”赫连笙问。
俞婉道:“大伯母和大哥回来了,一家团聚,我当然高兴呀!倒是大哥你这话问得好生奇怪,为什么你觉得你们回来,我要不高兴?”
赫连笙认真地说道:“你不怕我回来,会威胁到你爹的家主之位吗?”
俞婉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哈地笑了。
哎哟,这个傻哥哥。
“你……笑什么?”赫连笙呆呆地问。
俞婉笑道:“一家人最重要的是能在一起,谁做家主又有什么关系?”
她爹是大周侯爷,家里有矿,几辈子也吃不完,做不做赫连家的继承人又有什么关系?何况,她娘是南诏帝姬,他爹是驸马,整个南诏不够她爹祸祸的么?谁还要去抢一个赫连家?
赫连笙叹道:“我听说了二爷爷的事,要是二爷爷也和二叔一样,我们家就不会有那么多劫数了。”
“我阿爹当初是赶鸭子上架,既然你回来了……”
赫连笙摇头:“我已遁入空门,今日不会与二叔争,日后也不会。”
这是大实话,赫连笙做了几年闲云野鹤的和尚,发现这样的日子才是最宁静平和的。
“遁入空门啊……”俞婉摸了摸下巴,“说这话之前要不要先问问人家?”
“嗯?”赫连笙被俞婉问得一愣。
俞婉指了指墙头。
赫连笙扭头一望,就见董仙儿一袭紫衣,自立在墙头上,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赫连笙的睫羽一颤,单手行了个佛礼:“这位女施主……”
董仙儿炸毛了:“现在知道叫女施主了!睡的时候怎么不叫?”
俞婉倒抽一口凉气。
知道这二人有料,却不知是如此劲爆的料。
大哥啊大哥,你好歹是个出家人,能别这么祸祸人家小姑娘吗?
“阿弥陀佛。”赫连笙欠了欠身道,“我已与女施主解释过,那日之事实乃误会,今日舍妹一事,多谢女施主出手相助,后会有期。”
董仙儿跺脚:“和尚!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