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胡亥是真的没想到,张耳老先生,居然还有一个风华正茂的亲叔叔。
人就在皇宫的藏书阁里边苟着。
这事儿,恐怕张耳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这个亲叔叔,居然就在自己日常上值的六部大殿侧边的宫墙后边吧?
不等嬴胡亥说话,张苍神色有些尴尬的继续说道:“昔年,秦灭六国,天下纷乱不堪。
张耳逃往在外,音讯全无。
其余族人,也是分崩离析。
臣因为是从荀况,以读书人的身份,这才得以成为侍奉先帝的官员。
后来,陛下即位,继承大统。
开设大秦学宫,天下学术归一,尽数收纳于大秦学宫中。
未曾想,天下六国余孽死灰复燃。
汉国未灭的时候,张耳就来到了秦国。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臣才知道,这侄子尚未死在昔年的七国纷乱之中。
只是,那个时候,张耳都已经是陛下的座上客,宠幸之人。
臣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御史罢了。
这样贸然跳出来认亲,未免会让觉得臣是过于攀龙附凤之人。
所以,臣便依旧坐着原本的事情。”
张苍语气很是惆怅:“更况且,臣是父亲最小的儿子,张耳成年之后,臣才出生。
后来就遇上了先帝灭六国,一统山河,亲情在战乱之下,未曾得以保全。”
“至于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隐匿不出,实则是因为朝堂上,李尚书本人就一手遮天。
昔年韩非之死,天下皆知李尚书虽有王佐之才,天下之宰辅。
可是,却也有嫉贤妒能的一面。
臣虽然是李尚书的师弟,但是为求自保之下,也不得不在宫中蛰伏,暗中关注朝政变化,待时而动。”
说着,张苍拱手下拜:“而今非不得已,臣还是更愿意在藏书阁中,做一个终日与圣贤之言作伴的御史。”
“但是而今,臣既然已经为汉中郡郡守,自然会为汉中之民众,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故而,臣之请求,非是为了一己之私,只求陛下恩泽汉中之民。”
“汉水免除赋税三年,褒水免除赋税一年。”
嬴胡亥沉吟着:“你在藏书阁中做事这么多年,那就应该清楚。
汉水流域的作物,熟制与别的地方都不一样,而且汉水流域范围之内,土地肥沃。
粮食的产量,本上就不是别的地方可以比得了的。
一年之粮,则可以抵得上别处三四年之粮。
也正是为此,汉中富饶,并非是关东百姓所说的蛮荒之地。”
“至于褒水,虽比不上汉水流域么,但是也不差多少。”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了,劳资穷得要死,那地方又肥的流油。
免除一年赋税,已经是朕给你的极限了。
一张口就要三年?
你怎么不要朕的老命了?
韩谈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话,可看着嬴垵那边气定神宁,下意识的还是没说话。
这会儿,就要看张苍自己的本事了。
皇帝的话音落下,张苍忽然躬身下拜,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而后,张苍居然说:“陛下不肯恩准臣之有利于大秦,有利于汉中的奏请,臣就不能胜任汉中郡守的官职。
臣斗胆,请陛下另选贤能!”
“大胆!”
韩谈是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怒斥道:“好你个张苍,触怒天威,何其猖狂!”
“左右何在,拖下去杖责五十!”
左右锦衣卫立刻凑上前来,一个个目光看着皇帝,只要嬴胡亥表现出点这种意思来。
他们就会粗暴的扯破张苍的裤子,挥动庭杖,暴揍他一顿。
张苍喉结翻动,咕嘟的咽下口水,脸上也是冷汗直流。
“罢了!”嬴胡亥挥了下手,锦衣卫无声的退去。
韩谈的怒意,也瞬息消散了去。
“朕就准你之请,免除汉中郡全郡三年赋税,朕为皇帝,天下之子民,皆乃是朕之子女。
做父母的,不能不爱惜子女。
到了汉中之后,朕希望你能拿出一些实际点的东西来,不要辜负朕的厚望!”
“遵……遵旨!”
张苍感觉自己脱力的厉害,退下大殿之后,双脚都有些飘得厉害。
他让一边上的执戟郎中搀扶着自己出宫门去……
人到了马车上以后,就已经完全虚脱了。
回到家中,她妻子看着就像是半身不遂的夫君,吓得面色发白,赶紧让人去请大夫来。
“不用去!”
直到这个时候,张苍方才像是还魂了一样的呼号了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他这动作,顿时就把一屋子人都吓哭了。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哭哭唧唧的夫人,还有两个仆人。
张苍哼哼道:“哭什么哭!马上收拾行李去!”
一听张苍这么说,张夫人哭的更凶了:“阿郎在咸阳宫中触犯律法?准备跑路?”
“妇道人家,乌鸦嘴一般的东西!”
张苍啐了一口:“陛下任命我为汉中郡郡守,从此以后,为夫也是一方封疆大吏!
夫人也是贵妇人了,说出这等丧气话,实在不成体统,日后不可随意妄言!”
张夫人一听,满是泪痕的脸上,顿时露出狂喜之态来,下一刻居然直接兴奋地昏死……
张苍忙着掐了掐人中,让仆人端来温水,给夫人喝了下去,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看着夫人听到自己成为汉中郡守的消息,就兴奋地昏死。
张苍心中一阵愧疚,祖上也是见过大世面,执掌过天下权柄的人。
没曾想,到了自己这一代,夫人听到自己成为汉中郡守这样的事儿,就已经兴奋地昏死过去。
张苍总觉得夫人跟着自己吃了不少苦头,心中也是越发的酸楚起来。
他轻轻地拍打着夫人的肩膀,温和地说:“夫人的苦日子到头了,到了汉中,总归是能过上好日子了啊!”
张夫人完全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一边流泪,一边点头笑着,双手紧紧地抓着张苍。
张苍笑道:“放心吧,我不纳小妾,夫人是跟着我吃过苦日子的人,而今富贵了,我怎么可能抛弃夫人呢?”
听到这个,张夫人悬着的心,总算是放心下来了。
小妇人的心思,多半是如此。
想要富贵,却又怕富贵之后,为夫君抛弃。
“报,家主!宫中的宦官送来了郡守印绥,官袍玉带,随行的人员仪仗!”
“就等着家主去查收一二呢!”
门房老伯兴奋地跑了进来,说话的时候,嘴巴里都有白色的小点儿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