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玉心走过去,把手放在他要打开的保温瓶盖子上,说:“是些剩饭和剩菜,要拿去饭馆,送去郊外的农场当肥料。”
“你今晚和谁吃饭了?在外面吃的?怎么有保温瓶呢?你新买的?”杜儒霖无论怎么想,都不合逻辑。到外面吃饭,无论哪里吃饭,哪怕剩下饭菜,都是由饭馆处理,毕竟如果你不是想带回家吃的话,何必多此一举。还买了个保温瓶干嘛?家里有那么多保温瓶了。
“哥,这个保温瓶不是我买的。”
“不是你买的?谁买的?”
“哥没有看出是旧的吗?”
“旧的吗?”杜儒霖一看,分明这个保温瓶是用了很多年的了,外面的塑料壳,都有明显的刮痕,不由吃惊地问,“谁给你的?”
“陆征他爸妈。”
杜儒霖只差把手里拿着的保温瓶盖子松开以后直接摔到了地上。
看着大哥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沉默了起来,杜玉心心里头某处揪了一下:“哥,我——”
“你喜欢他吗?”
问了以后许久没有听见妹妹的回答,杜儒霖面无表情地说:“主要是你自己喜欢不喜欢,别人的意见不重要。”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杜玉心说,“虽然我知道爸妈和哥八成心里会有些意见,但是,我觉得和他在一起的话,挺好的。”
杜儒霖在她面前徘徊两步:“是的,你说的都没有错——”说到这里,杜儒霖心里头想抓下胸口,差点想爆出一句:你怎么就可以得寸进尺了?别人这样说的时候,你最少是不是该装装样子。
可他这个妹妹,最大的本事,就是不会装样子。那副脾气,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家里人,像他妈,一直看不惯,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固执,绝对的固执,像不会回头的一头牛。说是像谁好呢?脑子里蹦出了一个母亲常念叨的人的形象:那个死脑筋的君爷,死不回头的君爷,回一下头会死吗?
杜玉心清楚他想的都是什么,轻声地说:“哥,因为我尊敬哥,敬重哥你,所以决定说实话,不想撒一些没有任何用处的谎言。”
“你真的喜欢他?”杜儒霖猛地停住了步子,回过头来看着她,虽然,上次看陆征送她回来的时候依稀已经有些奇怪的征兆了。
“大哥最顾忌的,大概是他的身份,他是君爷的儿子,这个我知道。”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像妈那样想。你哥什么脾气你也知道。他是君爷的儿子没有错。但是,君爷是君爷,他是他。老子不代表儿子。好比爸不代表我,妈不代表你一样。”激情地说到这儿,杜儒霖吸口气儿,意图冷静点说话,“说实在点,我和他接触不多,我不了解他这个人怎么样。是像他爸,还是不像他爸?”
“哥,其实他们都说,最像他爸的人,是我。”
杜儒霖抬起了头,眼里划过一丝诧异,几乎是要吸口冷气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话是说他妹子是某人的私生女了。
“你怎么像他爸呢?”杜儒霖别扭着嘴角说道。
“说是做事的风格很像。哥不觉得吗?”
杜儒霖想,自己如果说不觉得,那真的是自打嘴巴了,当然,他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妹妹会像君爷的脾气。
“我其实可以稍微理解他爸爸的。”杜玉心说。
“见你说的诚恳,我想听完你心里所有的真实的话。”杜儒霖坐了下来,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等着妹妹讲述。
对于陆家,其实在他们杜家,一直是个敏感问题,因为伤及自尊,尤其是在伤害最深的当事人杜儒霖面前。
杜儒霖拍拍大腿,一点都不忧愁的样子:“你不需要顾忌我。实际上一直以来。我本人没有怎么在意,在意的都是其他人。这个世界上,现在都是什么社会了,哪有什么娃娃亲?我一直当那是我妈一厢情愿从我小时候搞出来的笑话。”
这点杜玉心也得承认,其实当事人自己,可能都没有什么感觉,要说有感觉,不也是四周那些人叽叽喳喳不停歇给制造出来的。她哥不见得是一个心胸狭窄,小气量的男人,从来不是。
“听说他爸曾经小时候吃过苦——”
“然后你想起你自己的遭遇了,小时候也是很苦的,因为这些苦头,被人抛弃过的苦头,造成你对所有人都不怎么信任,认为只有自己最可靠,所以,造成了你如今你和他爸那样固执的死不回头的性格。”
杜玉心没有说话。
眼看,杜儒霖一番话都说到点子上了。
“我明白了。”杜儒霖站起身,“你想和他在一起,你自己的选择,我没有问题,不会在意。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嗯。”
“你做好准备面对爸妈。”杜儒霖的手在她肩头上拍一拍。
对她来说,最在意的大哥已经表态了,杜玉心心里是没有什么太大的负担。虽然,初夏和杜宇是她父母,不过也就是养父母,不会对此多加阻碍的。她从小了解的养父母,不是这样的人。
初夏其实巴不得她快点嫁出去,何必担心她究竟选择和谁在一起的。
眼角瞥到她脸上的表情,杜儒霖忍不住心里都想说:妹子,你想的太简单了。
他的问题,其实不是大问题。毕竟,儿女结婚的事儿,做兄弟的管不着,能管得着的,都是父母。
杜宇怎么想,他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母亲初夏,反对那是必然的了。
把剩饭剩菜,倒进了家里集中送到饭馆的剩饭桶里,杜玉心先把白露姐姐的保温瓶用心地清洗干净,擦干净了,晾干,避免生锈。
回头,回房间给他发条短信让他不用回咖啡馆找她了,她已经回家。
杜宇和初夏是一块从经营的饭馆急急忙忙跑回来的,因为听小区里的居民透露,说小区门口又来了警察和媒体记者,好像听见提到他们杜家的字眼。这两公婆被吓的够呛,慌慌张张跑回家看究竟怎么回事。
半路杜宇打了电话给在家的儿子,杜儒霖回答不出个所以然。
杜宇反正听着儿子的口气里好像有些不对劲。夫妻俩爬着楼梯时,杜宇先给老婆打预防针:“你到了家以后,不要想着先骂,先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初夏听见这话很不高兴,回瞥了下老公的脸:“你说什么?说我是泼妇吗?不分青红找白骂人的事,我什么时候做过了,你给我说清楚了,拿出证据来!”
“没有。我意思不是这个——”杜宇赶紧让她小声点,“这都在家门口了。玉心的病刚好,你别尽想着给孩子压力好不好?”
杜玉心在房间里专心给人发短信,却是没有注意到父母回来了。
同样的,杜儒霖发现了她落在了客厅里的东西。
原来她今天打算带去送给对象父母的礼物,装在了盒子里,由于意外忘了送出去,只好带了回来。
杜宇和初夏开锁的时候,杜儒霖提着装沙画的袋子站在她房间门口,问她:“这是要送给他爸妈的见面礼吗?”
仅这句话,父母听见了。初夏当即擦过杜宇冲进了屋里,对着两个孩子问:“怎么回事?”
两个年轻人狼狈不堪地愣站在原地。
初夏走过去,想看清楚杜儒霖手里拎的什么东西。杜儒霖赶紧把袋子塞到妹妹手里。杜玉心接到袋子没有来得及转身,遭到了初夏的质问:“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让我看是什么都不行吗?”
杜儒霖就此装糊涂,揉起了母亲的肩膀说:“不就是,玉心从外面的朋友画室里带回来的作品。哪敢给妈看。妈的朋友是大画家,给妈看了的话,妈要笑话。”
“得了吧,你!”初夏一下子抓开儿子试图转移注意力的爪子手,呸道,“你再撒谎,撒漂亮一些,说那是要送我的母亲节礼物,或是要送你爸的父亲节礼物?”
杜儒霖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他母亲那张嘴,被称为刀子嘴中的拼命三郎,很要命的。
见这个场面,杜宇虽然也是心里都是疑问,但是,以他的性格,当然是走上来调和,对着老婆说:“不就是一幅画,有什么可以斤斤计较的?那画你不见得就想要。反正,蔓蔓送你的画,不是更值钱吗?”
“你胡扯什么!”初夏的指头直戳到杜宇的胸膛上,“儿子睁眼说瞎话,你跟着说,平常还说我不关心人。好了,现在,你都听见了,我不信你没有听见。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去见家长了!没有和我们说一句,就去和男人的家长见面了!”
杜宇的胸口一震一震的,呼吸稍显急促,脸膛通红:“见,见对方的家长很奇怪吗?交往到一定的时间,总得被对方的父母瞧瞧——我当年,不也这样——”
“对,你当年先见我爸妈,我再去见你爸妈。哪对男女不是这样?她呢?人都没有介绍给我们认识,都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回事。她先巴巴地去见人家父母了。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听出了初夏这句话的意思,杜玉心不得不插一句话:“妈,爸,我只是想,如果对方父母不喜欢我,这事儿也就散了。不想先和你们说,是怕你们希望后又失望。”
哪知道,她这句话,反而让杜宇怒火了:“什么人?家世那么不了得吗?嫌弃你不好?嫌弃你哪点不好了?我告诉你,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人家,不说你妈不同意,我也不会同意的。”
眼看这是越说越乱,越抹越黑的征兆。杜玉心闭紧了嘴巴,一句话都不敢再往下说。
可是初夏开始拉着她的礼品袋子:“我看看。你爸说得对,什么人家那样不得了。我告诉你,你这样的脾气可不行。你爸平常惯着你,但是,这是你人生大事,绝对惯不得!不要想着攀图富贵,咱们家没有这个本事,不会有这个本事。你真找了这么一个人,想着能变成凤凰上树,我和你爸都得怕你到头来跌死了!”
说着说着,初夏说起了刘明明:“都是那个富家千金把你带坏了。我早就说过,不要和这种人在一块。和这种人在一起有什么用?除了妒忌羡慕能有其它吗?到头来,你一心想着要变成和她一样,但是,你的家境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结果,这样的普通人!不要想着那些有的没的,不要做那些让自己人品人格受辱的事儿,我和你爸都不会答应的!”
杜玉心深深地吸口气,胸口里某种东西,压抑了很久的某种东西,终于涌了出来:“是的。我是想变的和刘明明一样,想有更好的生活,想要更好的日子,想要变成让人看得起。所以,我为什么不可以争取?有这个机会和机遇的话,为什么要自卑,为什么不争取?!不要把我当成是和你们自愿自卑一样的一群人。”
三个站在她面前的人,一块儿,因她这话愣住了。
杜玉心冷静地把母亲的手拿开,避免损坏了袋子里面的沙画。没有想到当她这样做的时候,杜宇忽然走了上来,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
连初夏都傻住了。
“爸?”杜儒霖失声。
杜玉心被打的脸,扭到了一边去,只剩下马尾上零散掉下来的头发,盖在侧脸上,却依然盖不住脸上那抹被打完之后的红印子。
“爸,你打妹妹做什么?!”杜儒霖伸手挡住父亲刚才伸出去打人的那只手。
杜宇看着自己打人的手心,一直在抖,发着抖。见到儿子质问,他收起手心握起拳头,像是怒吼一声:“你没有听见她刚才说的什么话吗?!”
自卑?居然说他们一家自卑?!
“不是自卑的话,何必要强呢?”杜玉心抬起那张被打过的脸,没有任何掩饰的动作,看着养父母,“明明就是比别人差,何必整天说是自己看不起对方而不是被人家嫌弃?认清事实有那么可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