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打断你们。”
欧阳的手终归是没来得及伸出来。突然出现的曲罗生如此说道,还朝着门外打手势。这家伙和冻冻是一个品种吗?走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真是大意。希望曲罗生没听到太多刚才的对话。但关于他的听力,莫惟明是见识过的,很难说。倘若他不打算提这件事,莫惟明就权当他没听见。
“什么事?”欧阳自然地接话,“外面发生了什么?”
“我发现了我不能理解的东西。我想,不论如何都需要你们也来看看。尤其是……莫医生。”他笑了笑。
莫惟明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他能想到最糟的可能,就是他会干掉所有人,然后抢走他们的法器。毕竟他们不清楚赤真珠现在在谁的手上,他又是否清楚欧阳的身份。谁知道只有他们在的时候,两人有没有“串供”过呢。
是的,莫惟明对信任他人这方面充满了不信任。
“大概是什么?方便描述一下吗?”
果然,欧阳也很警觉。
“一种……现象?”曲罗生比画了一下,“要是一件物品,我还能带过来,或者拿些样本。但这种事,我不好说。我在地下室见过类似的情况,就好像空间发生了变化。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跟我在一起的梧小姐消失了。”
“啊……”梧惠如梦初醒,“是、是的。抱歉。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就记得环境发生了一些变化,我不受控制地……走向别处。就好像,被什么蛊惑了一样。”
欧阳与莫惟明对视。不去看看不合适了,欧阳穿上了大衣。他轻轻拍了一下口袋,示意二人不必担心,若有意外,砗磲说不定能派上用场。梧惠也不自觉地捏了一下兜里的东西。那是莫惟明交给她保管的另一半琉璃心。
“我……也要去吗?”羽这样问。
“留你一个也不安全,一起去吧。”莫惟明这样讲,转而对曲罗生说,“请带路吧。”
他们便跟着曲罗生。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长到让他们起疑:刚才那点时间,真的让他走了一个来回吗?莫惟明正准备问,曲罗生就说,这便到了。
这儿是一片小树林。除了树,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曲先生在意的是什么?”欧阳也不明白了,“这附近,都是土生土长的老树,此外再无其他。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不对。”羽突然问,“那棵树是怎么回事?”
顺着她指着的方向,他们看到了一棵粗壮的树。能长到这个程度,在南国也算是有了时日。曲罗生顺势说,就是这里,其他人才围了上去。
他们很快发现了问题。
这棵树上有非常奇怪的纹路。不是树皮的褶皱,更不是年轮的切面,而是一种奇怪的、带着缤纷色彩的“涟漪”。说是涟漪,是因为它的质感像液体似的。但它的确存在于一棵坚固的大树上。
“也许是……一种特殊的菌丝。”莫惟明这么说,“毕竟这座岛上什么怪事都有。”
“我想您几位没明白我的意思。”说着,曲罗生戴上手套。梧惠看到,他的手套呈现斑驳的褐色,那是当时殷红的血迹。
戴着脏手套的曲罗生,将手按在有着怪异纹路的树干上。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手就这样陷了进去,就好像深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树洞中。
“是树洞?”欧阳揣测着,伸出了手,“看上去不像……”
“别。”
莫惟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看来,莫惟明已经发现了异常,他担心欧阳出什么问题。
“它并不起眼,我一开始也没发现。”曲罗生解释道,“我只是随便靠在树干上,想休息一下,却差点陷进去——所幸我的平衡性一直不错。你看,若这真的是普通的树洞,那我的手早就触碰到另一侧了才对。”
说着,曲罗生毫不在意地将手伸得更深。他的手臂与地面平行,完全没入了树干。即使这棵树算得上粗壮,可按照他的手臂长度,早该触底了才对。
曲罗生收回了手。看他的臂膀,一切正常,什么也没有沾上。
“您在南国生活过,见多识广,知道这种现象吗?”他问莫惟明。
莫惟明僵在那里。
“这种……怪事,我倒是头一次见。”
“或许和莫老的实验有关?”梧惠提醒他。
“不。至少我在的时候,没有接触过,甚至不曾听过。但是呢……这让我想到另一种现象。不止在南国,其他地方也有出现过。”
说着,莫惟明看向梧惠。梧惠没理解他的意思。她还不曾张口,羽却抢先说话了。
“灵脉。”
“啊!”梧惠被点醒了,“对的,灵脉。这个洞,可能通往另外的地方!”
“灵脉吗……”欧阳若有所思地继续观察。
但是,曲罗生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摇了摇头。
“如果是灵脉,我反倒能认出来。但是……”
说着他又来到洞口。他又伸出了手。这一次,他努力将身子向前探,肩膀都没入了树干。
“请你们看向那边吧。我的手,感觉到了与环境同样的气流。”
“什么?”
他们不清楚曲罗生的用意,但还是绕到树干的另一端。三人同时震惊。因为,他们看到曲罗生的手穿过了树干,从纹路的背面伸了出来。他还晃了晃手,向几人打着招呼。
“这、这里的空间不对劲……”
“对吧?”曲罗生缩回手,身体仍完好如初,“在地下室的时候,我看到了相似的情况。好像有一部分空间,截断了原本的部分。但是,它似乎并没有破坏本就在这里的物品。这棵树,其实应该毫发无损才对。看它的树冠,和周围的一样茂密。”
“也许它是突然出现的,还没来得及影响供养……”
“有这种可能。毕竟当时那段空间,也是突然出现的。我记得我和梧惠小姐才从那里跑过去才对。”
“什么?你说的,我没有印象……”梧惠老实说。
“那时候您已经不见了。不过,我有个猜想。”曲罗生看向她,“可能您就是进入了与这个相似的、更大的空间里。也就是……突然出现的新的空间。”
欧阳勉强理解他的意思。
“您是说,突然有新的空间覆盖了原本的地方?”
“是的。也有可能它们同时存在。”
“这是在说什么?”梧惠呆呆地问,“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莫惟明深思熟虑后,勉强开了口,“不是没可能。”
“那是什么意思?”羽也问。
“意思就是……你们知道,从空间上,六道是有差别的。但,它们存在重合的部分。”
在遥远的古代,大多数人对三界狭隘的理解,是这样的:天界道,或说天道,即字面所示,在遥远的云端之上;地狱道,则深埋于地下。可是随着科学的发展,如今的人们已经知道,高空之中除了鸟,除了云,便什么也没有,连温度也失去,空气都变得稀薄。日月和繁星,则在更加高远的地方。而地下深处,则有软流层、地幔、地核,温度越来越高。但实际上,以当前的技术,人类连地壳都没能钻透。
是的。这样的事实,彻底颠覆了过去“天圆地方”的说法。可是呢,不少宗教也会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改进原本的认知体系。所谓“天道”和“地狱道”,其实依然存在于高远的天上与深埋的地下。只不过,以人类目前的手段无法观测罢了,更无从讨论“接触”。当然,也是有这样的个体能够光顾,那就是死者。或者,这些地方的原生之物。
而饿鬼道、畜生道、修罗道,则与人间是一体的。这一点,在更早的时候就有人提出过。还有人觉得,饿鬼道介于地狱道与人道之间,而修罗道介于人间与天道之间。至于畜生道,则几乎完全融于人道之中,或与饿鬼、修罗二道略有牵连。但不论说法如何,这四个世界应当是存在重叠的,只是人类的视角无法感知。
“所谓‘一些动物可以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就有很多说法。有时是所谓幽灵、鬼魂,是因为灵的浓度不同;有些异常,则并不属于人眼所能观测的光谱内;还有的可能,就是它们看到了世界交叠处的存在。也许,那些东西时刻都在我们身边,只是有时候它们的感官能够察觉。所谓动物,不就是‘畜生’吗。”
“等下,我没明白。照这么说,所有的动物其实都生活在畜生道了?”
“略有不同。你知道曾蛰伏于九天国的蟒神摩睺罗迦吧,它就是畜生道的存在了。也正是因为人道与畜生道的关系更为紧密,它才能轻易冲破这层壁垒。人间的动物,到了畜生道或许也有另一幅姿态。反过来也一样。身处地狱的人,不就是人道生者口中的‘鬼’吗?”
欧阳似是明白了什么:“那么,传言最初的霜月君因走火入魔,误入修罗道,也是因为人间与修罗道较为接近,或说……重合度更高吗?若是什么天道、地狱道,就困难了。不如说真去了那儿,就算是死透了。”
“可以这么理解。”莫惟明说。
梧惠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但又不完全明白。她和羽对视,两人只是大眼瞪小眼罢了。
“啊。”她拍了一下手,她想起自己在某个大楼里看到的图片,“我能不能这么理解?就好像六道,是人体内不同的部分。比如神经、肌肉、血管什么的……它们同时存在于彼此之中,但它们中的某个存在——比如说一颗红细胞,不能完整地认识到这个整体,只知道自己在血管中奔腾?怎、怎么了?我说错了?”
莫惟明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注视着她。
“……你是天才?”
“啊?”
“等等——照这么说,”欧阳突然插话,“大脑就是所谓的‘天道’吧?如果把某个天人比作脑细胞,那么他一定能认知到整个身体真正的结构了?”
“虽、虽然不是很严谨,但可以这么说……”
欧阳继续低头思考:“那么,当年朽月君利用六道神兵打穿六道的壁垒,确乎是某种客观存在的实物。只是这种实物,又不能被我们人类认知到而已。”
曲罗生眨了眨眼。他回忆起那个“好吃懒做”的女人的面孔,有点难以将她与两人口中的那个形象关联起来。
短暂的沉默后,梧惠又开口了:
“但是,你们不觉得,朽月君制造的那个洞,不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六道灵脉吗?通过它,可以去往六道任何地方。咋了?我……我又说错了?”
所有人都看向她,让她无所适从。莫惟明转过头,仔细观察起那处树干来。
“……也许正是这样。那么这处异常现象,可能真的是条灵脉。但是,它只是灵脉的一部分,既不是入口,也不是出口。出于某些原因,它刚刚生成,或者正在消散。”
曲罗生松了口气。
“我以为你们聊那么起劲,已经把这东西忘了。可算回到我能理解的话题上了。”
“人道灵潮处于‘大衰退’期间。我想,这应该是一条消失的灵脉吧?”
欧阳也同莫惟明一起观察。梧惠和羽都后退了一步。她们总觉得,这怪异的东西充满了不祥的气息。羽拉了拉梧惠的衣角,对她轻声说道:
“我就是从一道奇怪的门,直接来到这处地方的。那个,也算灵脉吗?”
“恐怕是的。照这么说,我也有过数次的穿梭。最近的一次,难道就是……”梧惠瞥了曲罗生一眼,他正饶有兴趣听另外两人讨论,“就是我和曲先生走散的那次。”
“听曲先生的意思,灵脉,可以是活的?”
“灵脉……只能是一种通路吗?道路,怎么能是活的?”
能吗?
梧惠陷入了古怪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