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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穆英似惊似惧的表情,虞子婴在心底有了计较。

观穆英堂堂英勇少年,目光澄清而正直,临危而不惧生死,巍巍丈夫矣,偏在提到渔人军团时神色畏瑟,眸光避闪一瞬,此乃他心中真忌惮而呈现出来的第一反应。

因此亦可推断,渔人军团恶也,凶也,残也,强也。

“你觉得渔人军团与殷圣勾结而对冷氏部落群攻之,有无道理?”虞子婴神色浅芜地问道。

穆英惊怔了一会儿,似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待冷萩不豫神色地拉扯他衣角一处,方醒神后,眉宇沉郁,犹豫间摇头:“这渔人军团的确对我冷氏部落有侵略强占之意,但我观其……不像……”

看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虞子婴受不住其婆娘性格,转眸盯上冷萩,道:“以你所见如何?”

这是将话权转交给冷萩来答,虞子婴深深以觉,穆英无论心思还是言辞不及其妹慧捷聪敏,闻一知十,与他说话太熬干她的耐性与时间。

冷萩本以为自己先前的种种行为怕是惹恼了虞子婴,令她不悦与她对之,却不想于大事大非决断之事上,她依旧如斯冷静而审判时端,心纳广川,不予她分毫计较。

她曾在一本圣人书籍中读过一句,志在林泉,胸怀廊庙,蚯蚓霸一穴,神龙行九天。

这句话的大意是:蚯蚓独占区区一穴之地就心满意足,而神龙却志在九天凌空翱翔。

前者是一种目光短浅,心胸狭窄的卑琐小人,他们胸无大志,只顾一己之私,有个舒适的安乐窝就别无他求;后者是目光远大,胸怀天下的志士仁人,他们胸怀广大似海,且奋发进取,力图精致于大事大业。

以往对这句话的含义,她似懂非懂,懂的是其解,不懂的是其义,如今她遭逢难世之后,方醒悟自己曾经的自傲自满,便如同这“蚯蚓”一般,着实可笑、可叹。

“之前小儿妄言,望尊客见谅。”

她朝虞子婴致歉,以“小儿”自贬自称,远来是客,她唤她为“尊客”,便是将自己的位置放低,对其尊敬。

观其冷萩虽因病患而枯败了容色,但眸色黑湛,低眉顺眼间,亦有漂染风云浅淡舒展的儒雅,减少几分柔弱与楚怜,多了几分刚性坚毅。

虞子婴观其面容,眸凝不动,这是她第一次遇见一个能够如此懂得自审自醒之人,危时,她不惧,难时,她不缩,畏时,她不退,错时,她不固。

倒是一个可造之才,虞子婴暗忖,但却也可惜了,若非她被这一副油尽灯枯的身躯所累,此子想必可以走得更远。

“揭过罢。”虞子婴推了推压下的斗笠帽檐。

冷萩安静地盯着虞子婴,久久不远移目,看她面对他们始终戴着一顶遮颜的宽大斗笠,心下着实好奇想观其一下容颜如何,听其声,如冰如玉,相扣击响,悦耳却冷漠低沉,令人有一种说不出想倾听的意味。

冷萩有自知之明,虽对这个身形单薄的神秘少女略感兴趣,但却不好亦不敢贸然询问,于是她多谢一声后,将话题重新转回原处:“渔人军团占了灰谷沼泽边缘的那一座黑磷荒岛为居,以往的渔人军团的确如强匪海盗常对周围部落群族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但他们志在于钱财与貌美妇人,但最近几年,渔人军团的作风却一改以往那恶劣烧抢的行事,他们懂得了以阵以术,变得狡诈,懂得以利动人,倒是有不少部落愿与其盟缔,但据闻渔人军团的头领却放下话道,只纳归降,不附弱势。”

所谓只纳归降,不附弱势,便是他们渔人军团只接受归降之人,绝不与任何人合作。

“将你的分晰一一道出。”

虞子婴深深地看了冷萩一眼。

冷萩低垂下眼帘,靡靡长睫覆下,神色苍白而柔和:“萩乃妇人,懂得不多,此事还是得让尊客自行判断,不过萩私以为,如今的渔人军团行事较为严明而律行,与以往大不相同,我曾无意之中听冷族长提过一句对渔人军团的看法,他道,此匪亦类军,堪大变矣。”

此匪亦类军,堪大变矣,意思是说,连海盗匪类都训练有素堪比军队,宛丘恐有大变了。

虞子婴的声音依旧很平静:“所以,你也认为渔人军团不可能与殷圣联手?”

这话问得太过于肯定,是与不是冷萩都一时不好接承,唯有沉默。

虞子婴这人不喜欢模凌两可的答案,见令萩答不出,便不再追究:“罢了,那夷族分支诸又如何?”

穆英看妹妹刚才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怕她累着,亦怕她累虑过多,便自动接过回道:“夷族自持族人强大,一向都比较排外,想必也不会跟别人联手。”

这个回答倒是比刚才有把握许多。

“蛮夷之地离这灰谷沼泽多远?”虞子婴并在不意谁回答,只需要有人回答。

“枯林后再爬二座小山头。”穆英道。

爬两座小山头对于生活在山森部落的种族说完不远,说近也不近,但虞子婴考虑,若真是殷圣派出大批杀手前来冷氏一族,这四面八方皆有部落群的存在,她已于西东方向查探过,无人晓知,如今能行之便只剩北南两个方向,她不相信他们能够在不惊动任何一方势力的情况下便拿下冷氏部落。

想着,而那两方与冷氏一族皆有间隙,若有机会拿下,岂能不趁火打劫一把?

她大抵知道这两方必然有一方与殷圣勾结,但如今问下来,却不好判断哪一方才是正确方向。

虞子婴抬眸,对他们道:“你们兄妹有伤有身,便留在族内继续安排族人的后事,我会留下一批人助你们。”

“谢谢!”得此承诺,穆英感激地拱手。

“尊客,恕萩无礼,但我很想知道,为何你愿如此助我们?”冷萩眸色清亮似浸水,无色的双唇优雅微抿,说不上是期待还是请求。

她这是跟虞子婴讨要身份了。

“我属下与你们冷氏族长有故,我与你们少族长有故,另则,我与殷圣有仇,亦急欲寻出他们报复。”虞子婴沉默片刻,便也给出一个能够教他们兄妹信服的回答。

冷萩其实也多少猜到一些原因,但能够从这个神秘少女嘴里亲口说出,多少安心了不少。

“哥,将我放下。”冷萩出手扯了扯穆英的袖子。

穆英侧过头,皱起眉头:“妹妹,地凉。”

冷萩无奈地叹息一声:“无妨,哥哥,放我下来。”

看出冷萩的坚持,穆英拗不过她的坚持,无法,唯有半蹲将她放下。

冷萩双脚方一触地,脚弯一软,便险些滑跌地面,所幸穆英转身得快,伸手将人给接住了。

“看看,我没事的。”冷萩站定好,看到穆英那欲言而止担忧的表情时,如白色雏菊般,柔柔弱弱地笑了一下。

穆英长吐一气,点了一下头。

“尊客,如今冷氏只剩我与哥哥,一病一伤,先前我的不识好歹,多次言语冒犯,虽获得尊客的原谅,但还有致谢一事,则需得冷萩郑重而示之,望尊客收下。”

冷萩站定好,那瘦弱得仿佛无肉依附的身躯,巍巍颤颤地,朝着虞子婴方向,深深地一揖到底。

“你的腿……”巴娜视线落于冷萩那双不断颤抖的双腿,诧异一下,便又收了声。

她心道,难怪她兄长一直没将她妹妹放下来过,原来是不良于行啊。

“我腿无事,只是兄长怕地面寒湿,令我少于行走,所以如今下地有些虚弱。”冷萩看了巴娜一眼,便不咸不淡地解释道。

“她病疾于体内,本亦虚体难医,便是多走走,腿部肌肉方能长好,有时候溺亦是杀。”虞子婴望着穆英那忧心衷衷的模样,淡声出声劝诫道。

穆英闻言一愣,微微皱眉,虽然不曾言语反对,但神色却是不以为然。

他们实属山野蛮民,哪里听得懂溺杀一词,只听懂尊客叫妹妹行地多走走,只觉她的话实属无理。

冷萩却眉眼一跳,她病时多爱读书,倒是多少明白虞子婴所说的话,想她小时是被父亲生生抱至八岁,之后便是哥哥背着长至如今,她外出行动时甚少自主行走,听虞子婴言,她病于体内,则表明并不影响她的日常生活,所以她是可以随意下地行走的,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

“萩知,多谢尊客点明。”冷萩看兄长那溺爱至深的眼神,无奈一叹,代他朝虞子婴谢了一礼。

虞子婴缄默,却不再将注意力放在穆英兄妹身上,她也就是随口这么一提,至于听与不听全在他们自身。

“巴娜,你亦留下,那队人马则交由你处置。”

巴娜拄着木杖上前,一脸紧张道:“可,可是您这是要去哪里?”

虞子婴敛眸:“我先去渔人军团那处查探一番,看看还有没有其它线索。”

“您一个人啊?……那人去不去呢?”

巴娜问的“那人”自然是指惰。

虞子婴那一双黑白分明,如黑漆点睛的双眸,静静地看着巴娜,直看得她全身都僵硬冒汗时,她才冷冷道:“他如何,与我何干?”

说完,便板着一张脸,身似袅鹞翻身轻盈地离了村。

召出小黑,虞子婴继续拷问了娌奴一些具体消息,直到将她的利用价值掏空挖尽后,便将人直接扔给了巴娜暂时看管着,她独自带着小黑一道上路。

因无舟无船无木,沼泽湖几里路途一片接一片牵连成一片浅海,着实令人不易过,虽小黑擅水且能载人,但亦有浅滩难以淤行,必须得绕路方能过,所以行一段,便得行陆路绕一段路。

渡过一片湖后,瞧着天气渐晚,虞子婴因不识路途,也不想冒夜于黑漆漆的蛮林间行走,于是她寻了一处稍微干净平坦之地,拾了一些木枝,架起了一堆柴火点燃后,感觉腹中无饥,便靠着小黑那冰冷滑腻的庞大身躯阖目而休眠。

幽幽夜色内,少了风声拂动,今夜的天空无月无星,一片黯淡,万籁寂静时,一道幽灵般轻渺的身影无声踏云而来,映入火光下之人面容与五官此刻极为冷漠,但有一层淡淡的光耀从中流溢而出。

小黑警觉性地抬头瞄了他一眼,在注视到那一双冷然无情的瞳仁时,迅速乖巧地又埋下脑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来人先在火中抛了一物,那物一落入火中,便飘起一阵异香扑鼻的烟雾,那烟雾弥漫扩散,嗅吸入虞子婴鼻中后,本来便睡着的她,顷刻间便睡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