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生冷着脸从门后走了出来,看着墙上的画轴一言不发。
他跨过众人的面前,径直走向案台前方拿起三支香点燃,对着邱将军夫妇的灵位拜了三拜。
朝颜紧张得手心出了不少汗,道生是个耿直的人,他如今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搞不好要做出什么惊天之举来。
道生转过身环顾几人一圈,视线最终落在阳平王的身上。
“你们一直对孩儿说,孩儿像祖父。如今看来,孩儿倒是被爹娘诓骗了几十年。”
道生苦笑地垂下头,复又看向昙曜:
“难怪我初见你便觉得熟悉,若你束起发冠,你我应当颇为相似。”
昙曜的嘴唇微动,终是什么都没说,低头对道生行了个合掌礼。
“道生,你莫要多想。你自小便跟在我们身边,以前是我杜超的长子,以后亦是。”阳平王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南安公主也上前劝道:
“是啊,道生,你不要胡思乱想,你就是阳平王府的嫡子,以后是要继承王爷爵位的。”
虽然阳平王夫妇言之切切,但道生眼中的光彩还是一点点被消散,面上一片死灰。
“爹的爵位理应留给凤皇才是,孩儿想独自静静,还请爹娘莫要担心。”
南安公主见势要追上去,被阳平王拦下。
“夫人,给他一点时间吧。”
南安公主无力地叹了口气,又担忧地看向昙曜。朝颜对南安公主眨了下眼,拉着昙曜回到自己的院子。
匍一进入房间,朝颜便屏退了所有下人,将昙曜推到屋内的塌子上坐下,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认真地说:
“昙曜,我知道这些事对你打击很大。你要是想报仇,我可以帮你,你要是想逃离魏国,我也可以帮你。”
“但是,你绝对不可以瞒着我,一个人闯进皇宫胡来。你爹娘肯定是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不是做无谓的牺牲。”
昙曜噗嗤一下笑出声,伸手在朝颜的鼻尖刮了下。
“颜颜可是忘了我是出家人?”
“啊?”
朝颜被昙曜的话弄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和他是出家人有什么关系?只听昙曜解释道:
“出家人不可杀生,且佛经云:作恶者堕入三道。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他也会受轮回之苦。”
“呃…”好像是有点道理。
朝颜咬着嘴唇与昙曜对视半晌,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找出些许破绽。但昙曜隐藏得极好,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这…反倒让朝颜的心里越发担心。她俯身环抱住昙曜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
“昙曜,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小家,会有自己的院子,会有自己的孩子。你爹娘没有走完的路,我们替他们接着走。”
“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死在我眼前。”
昙曜的手慢慢覆上朝颜的背,将她圈进自己的怀里。他的头埋在朝颜的肩膀上久久没有说话,徒留轻轻抖动的身体。
翌日午后。
昙曜孤身一人进了皇宫,向魏帝请辞道人统一职。
魏帝此时尚不知昙曜的身世,因他与朝颜的私情,魏帝私心以为他也难当此任,便也未做任何挽留。
事后,朝颜到庐阳寺问昙曜:
“你可后悔丢了一个万人之上的高位?”
昙曜笑着反问:“如今我只是名普通修习的和尚,颜颜可后悔与我在一起?”
朝颜捧着昙曜的脸认真地说:“不后悔,反正我养得起你。”
“贫僧倒也没落魄到需要颜颜养的地步。”
“那…换个说法,我需要一名账房先生,曜师你的算术如此之好,可愿为我做事?”
“俸禄怎么算?”
“你还要俸禄?”朝颜拔高音量反问,“你要俸禄做什么?是想养别的女子吗?嗯?你说话呀?”
昙曜有些哭笑不得,捏着朝颜的小脸答道:
“养你一人已耗费贫僧所有的心力,哪还有力气养别的女子。”
“嗯~这还差不多。”朝颜满意地点了点头,只听昙曜又说:
“不过颜颜若是给不出俸禄的话,抵身给贫僧也可以。”
“昙曜,你学坏了!”
“跟我们掌柜学的。”
朝颜伸出魔爪直冲昙曜的脸颊,揉捏到一半,她就被昙曜反客为主,抵在门边这样那样又这样亲了又亲。
等两人闹够了,朝颜便拉着昙曜一起来到得福酒楼的厢房。
厢房正中的圆桌旁趴倒着一个人,他的脸已被酒精熏得通红,即便如此,他仍抱着酒坛不撒手,非要将坛中的佳酿饮个精光。
道俊气鼓鼓地站在一边,夺过道生手中的酒坛砸到地上。
“喝喝喝,喝死你算了。到底是多大点事啊,至于你这样吗?”
“我可问过嫂嫂,她说这几日都未与你拌嘴,你这到底是为哪般?”
凤皇举着把扇子抵在鼻尖,走到窗边将窗户全部打开,以便能让满屋的酒气挥发出去。
“道俊,你也别劝了,他要喝就让他喝个够。我让人去把颜颜当初发疯用的铜缸搬来,把他丢进去。”
“你别出馊主意了,到时他要真出什么事,你怎么和嫂嫂交代?”道俊回怼道。
“那还不好办,昙曜,你现在给他念点超度经,反正他都不想活了,早点投胎转世去吧。”凤皇又对刚来的昙曜说。
朝颜的嘴角直抽抽,凤皇说话真是有种不顾人死活的松弛感。她拍了下昙曜的胳膊,说:
“二兄与你说笑呢,你别当真。”
昙曜轻点了下头,乖巧得就像朝颜的小跟班。
见道生仍吵着要喝酒,朝颜也上前冷言冷语道:
“大兄,得福酒楼不会再卖你酒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道生这才注意到刚来的两人,他半撑起身子看向门边的昙曜,指着昙曜说:
“这…这不是我那…”他的话锋一转,“我真恨当初没多打你几拳,让你勾搭我妹子!”
道俊烦躁地长呼一口气,将身体往前探的道生拉了回来。
“杜道生,你喝多了,现在跟我回府去,嫂嫂和圆圆都在等着你呢。”
道生用力推开道俊的手,踉踉跄跄地走到屋内的隔窗边。
“不回,道俊,你莫要管我,我不回去,我以后都不回去了。”
“那不是我的家,不是~”
说着说着,道生竟像个孩子般哭了起来,靠着隔窗滑坐到地上。他也不管道俊是否嫌弃,拽住道俊的胳膊就将鼻涕眼泪全擦到他的衣服上。
看到道生这样,朝颜的心里也不太好受。
作为家中老大,他被赋予了更多的期望,从小要承受的就比他们多得多。
凤皇可以任性的修道,道俊可以凭自己的心意去争功名,她可以在有限的条件下肆意妄为,唯有他,被当做王府的继承者抚养。
阳平王夫妇可能没有给他太多的限制,但他处在那样的位置,他自己就给自己加了很多的枷锁。
当有一天,他忽然被告知他不是他们的孩子,并且他还在为杀父仇人卖命,支撑他的那根弦,就彻底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