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自己的事,朝颜也不愿久留这是非之地。她推开房门,那抹青色的身影正在门外注视着她。
“回府吗?要不要一起?”卢统率先开了口。
朝颜迟疑了会,轻点了下头。
廊外不知何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雨丝被风裹挟着进了不该进的地方,三三两两地挂在朝颜的发梢。
卢统自然而然地走到了朝颜的右侧,为她挡下片刻的风尘。
“你…还好吗?”卢统问。
“什么?”
朝颜似是刚从游魂的状态中归神,脸上残留着来不及掩饰的低落。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朝颜极为勉强地弯了下嘴角,解释道:
“方才笑多了,有点累。”
“哈哈~我看你方才压根就是肉笑皮不笑。”
朝颜轻呵一声,并未接话,双眸无神的继续往前走。
卢统担忧地看着身旁之人的侧脸,他能感觉到她的低气压,自她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
她惯会在正事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唯有在独处或是亲昵之人身边才会卸下满身的防备。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如果四年前他就知道,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卢统忍不住拉住朝颜问。
见朝颜疑惑地望着自己,他又补充:
“我毕竟与你在中山相伴了几年,你是否开心,我还是能分辨一二的。”
朝颜轻轻摇了摇头,沉默着推开卢统继续往前。
直到出了吴王府,雨幕越发密集,朝颜的马车也尚未牵来,两人便站在檐下观雨,一滴、两滴、三滴…接连不断的雨珠落下,浸入两人截然不同的心境。
朝颜伸出苍白的柔夷欲将雨珠握入掌心,眼见它们顺着纹路流走,掌心空无一物,徒留些许水痕。
“你不像是会与蠢笨之人结交的人,为何出现在吴王府?”朝颜问。
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整个人就像是一具被抽走灵魂的木头娃娃,看得卢统甚是揪心。
“我虽有自己的交友喜好,但为官者,需左右逢源。”
卢统收回自己观雨的视线,侧首又问:
“你呢?为何出现在这?”
“有事。”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寂静,卢统踌躇片刻,终是开口道:
“陛下已经定了下月初六你我成亲,口谕应已送到王府。”
“我说过,我会配合你退婚,但我不知道你想怎么做。”
朝颜收回淋雨的手垂到身旁,低声答道:
“什么都不要做。”
“什…什么?”
卢统吃了一惊,是他想的那样吗?她改变主意了?
“会有不可抗力阻止这场婚事,你我什么都不用做。”等待时机到来即可。
卢统自嘲地笑笑,她明明已经拒绝得那么彻底了,他怎么还会抱一丝希望,期待她会改变心意。
“什么不可抗力?是要发生什么事吗?”
朝颜依旧沉默不语,只等小厮牵来马车,她说了句“告辞”便打算作别,不想又被卢统叫住。
卢统面色微红地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
“我今日骑马来的,可否捎我一程?”
朝颜的眉头微皱,却也未说什么,转身先上了马车。卢统见朝颜不反对,立马乐呵呵地随她而去。
马车行驶的平稳,朝颜显然也没有闲聊的想法,倚靠着马车睡了过去。
雨势越来越大,敲打车厢的雨声也越来越激烈。
卢统眷恋地望着朝颜的脸,上一次可以这么贪婪,还是在中山的时候。
那时她帮他破获了一起渣男负心被杀案,返程的路上,也是这般大的雨,她也是靠着马车就睡了过去。
他实在不忍心,悄悄将她放到了自己的腿上,双手盖住她的双耳,还给她梦中的一片清静。
所幸,她不知道,她那时睡得当真太沉了。
如果,卢统想着,如果可以与她厮守,他愿意永远留在中山,做一个地方小官也无甚不可。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前方不远处就是阳平王府的大门,马车却在这时停了下来。
絮絮隔着车帘小声唤道:
“小姐~”
“嗯?”朝颜带着鼻音轻喃。
“曜师的马车在前面。”
“绕侧门吧。”
“是。”
霎时间,卢统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般瞪大双眼,惊喜地看向朝颜。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问:
“你们吵架了?”
“没有。”
“和我还装呢,你今日这反应,分明就是吵架了。”
卢统努力压制着自己翘起的嘴角,不断在心里默念:不能幸灾乐祸,不能幸灾乐祸,千万不能幸灾乐祸。
“所以呢?你又觉得自己有机会了?”
斯人的眼眸如洞中清潭,潭底幽深,却又时刻释放着诱人的深蓝,夺人心魄,引人失魂。
“我的身旁,永远为你保留。”
“呵~”朝颜笑得苦涩:“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包括昙曜,包括你。”
“你去中山,是因为陛下让你监视我吧?定期要向他汇报我的动向,所以你当初才会提前知道我被赦免的事。”
卢统的神色骤变,他惊诧地看向一脸无所谓的朝颜,慌乱地解释:
“我不是事事都汇报。”
朝颜抬手打断卢统的话,平静地说:
“陛下以我为棋子,牵扯着我的父母兄长;太子以我为棋子,牵扯着昙曜,你呢?你我的婚事,是监视还是陛下的赏赐?”
“颜颜,不是你想的那样,陛下派我去中山也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可日日守在我身边的是怀什啊。”虽然他也骗过我。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想求娶你,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絮絮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朝颜无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有气无力地说:
“相津,你无需解释,我既然一直不提,便是不在意此事。只是你若想我能给予你什么,怕是什么也没有了。”
说完,朝颜在絮絮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外面的风雨渐停,满身水汽的僧人撑着油纸伞从角落走了上来,神情哀伤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以及从马车内出来的青年。
絮絮被突然出现的昙曜吓了一跳,小声求饶道:
“小姐,奴婢不知道…”
“无妨,进去吧。”
但被躲避数日的僧人岂会轻易让步,他上前拦住主仆二人。
“颜颜究竟为何躲着我?”
“曜师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
朝颜的泪珠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她想听昙曜亲口说,可昙曜犹豫许久,仍只吐出一句:
“有些事,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
“隐瞒?”
朝颜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她就像是被老天爷玩弄的木偶,明明身在戏台,却总以为自己是掌舵人,能决定船运行的方向。
“昙曜,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如果不是那日发现他与永安王的书信,她也不会派人去查他,更不会顺藤摸瓜发现他才是幕后之人。
崔浩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引火上身,太子也没那个胆子把脏水泼到魏帝身上。
唯有他。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好一招离间计,轻轻松松就将三人卷入其中,他脱身而出。
他是没有骗她,不过是句句都把嫌疑往太子身上引,让她误以为所有事情都是太子做的!
她对他毫无保留,举全府之力去应对接下来的难关,可他呢?
他算计他们的时候,可想过她身上的婚约,一道魏帝随时能拿捏住她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