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洒在两人的肩头,本该独属于他们重逢的喜悦,被即将别离的悲伤所冲散。
朝颜坐回到秋千上,蹬着小腿让秋千晃荡起来,望着在月下蹙眉的僧人问:
“你今晚要住我的房间吗?”
昙曜一把扣住秋千的背板,将朝颜圈在自己的怀里,幽深的眼眸直视着她的眼底。
“颜颜,我在和你讨论很严肃的事,你不要转移话题。”
朝颜笑着捏了捏昙曜的侧脸,低下头说:
“我也不想去,念念还那么小,我怎么舍得丢下她一个人。可我知道此行会发生什么,我若是不去,又怎么改变最终的结局。”
“昙曜,你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我们都准备了这么久,就差临门一脚了。”
昙曜神色痛苦地偏过头,双眸紧闭,薄唇紧绷成一条线。良久,他才开口道:
“我陪你一起,你在哪,我在哪。”
“那京师这摊子怎么办?”
“那你怎么办?!”
昙曜少见地情绪失了控,声音大了许多。
“万一他在途中对你不利,我该如何度过接下来的每一日?我要再一次承受失去你的痛苦吗?”
朝颜的指背覆上昙曜的脸颊,轻柔地为他揩去面上的泪珠。
相处十几年,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也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心明晃晃地捧到她的面前,清透不染尘埃,皎洁不失璀璨。
误惹仙人心,是她越矩了。
但她很喜欢,所以她还敢。
“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而且大兄也在,他也不会让我出事。”
“颜颜~”
昙曜握住朝颜的手腕,哽咽地说:
“京师不是非我不可,但我,却非你不可。”
“你不能去!”
突然一道厚重的嗓音闯入两人中间,两人诧异地看向院门口踏月而来的王府家仆。朝颜抽回被昙曜握住的手,站了起来。
“爹。”
身做家仆打扮的阳平王扫视两人一圈,视线最终落在昙曜的身上。
“区区叛乱,你以为陛下为何要御驾亲征?又为何点名要颜颜随军?”
昙曜弯腰对阳平王行了一礼,才答道:
“给太子做局。”
“没错,此次陛下离京,就是为了试探太子的忠心。他若通过考验,那往事可既往不咎。他若没有通过,那也是借机罢黜他的最好时机。”
阳平王沉默地看了朝颜半晌,又说:
“至于颜颜,你既是陛下鞭策道生的棋子,也是牵扯昙曜的那根线。有你随军,陛下才会放心。”
朝颜突然有些听不明白阳平王的意思,连声追问他为何这样说,只听阳平王解释:
“因为得知邱兄之死,道生对陛下心存了芥蒂,在去岁与刘宋的交战中,他…有些懈怠。”
“至于昙曜,是你与颜颜说,还是我替你说?”
昙曜神情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尖,对上朝颜探究的目光。
“我将太子谋逆的事告知了陛下。”
“你?”朝颜越发糊涂了,“可是你前几日不是还被陛下看守在寺中吗?”
“对,主要是因同门当年为太子做法事一事。趁此机会,我向陛下示了好,谋了些恩典。”
“什么恩典?”
“若我所言当真,请陛下届时放魏国沙门一条生路。”
昙曜停顿了一会,低声继续说道:
“想必颜颜也知道杏城有什么,也知道京师会发生什么,既然一切都阻止不了,不如借力打力,陛下想要的和沙门想要的,都能实现。”
朝颜又惊又忧地看着昙曜,泪水不禁在眼眶中打转。
“那你觉得陛下会放过你吗?你这一年为太子做了多少事,你撇得干净吗?”
昙曜苦笑着没有接话,一年前他走上这条路时,他就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他没有告诉朝颜的是,他还求了陛下——
如果他所言当真,请陛下还朝颜婚约自由。
阳平王适时地假咳了几声,打破两人僵持的局面。
“颜颜,昙曜这边你无需担心,我们都会护着他。”
“你们?还有谁?”朝颜问。
“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我们这些人虽然是老了,但可不是死了,完全没有作用了。”
阳平王故弄着玄虚,他瞟了眼还亮着烛火的里屋,宽慰两人:
“你呢,安心地跟着道生去平乱,随身多带几个亲信。”
“你呢,按计划做好你该做的,大事当前,切莫慌乱。”
“念念就交给我和你娘,保管你们回来的时候,她长得白白胖胖的。”
朝颜与昙曜对视一眼,两人都默契地一言不发。阳平王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做起和事佬:
“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们都早些歇着吧。”
“皇命要你三更死,怎能放你活五更,活在当下,过好每一日才是真。”
“老夫还想来看看念念呢,看来她睡了~~”
说完,阳平王背着手又隐入黑暗之中,不见了踪影。
月上中天,朝颜的屋内隐隐传来几道急促的喘气声。暗色的僧服与明艳的纱裙交叠堆放于地上,古老的木床在黑暗中浅浅地吟唱。
“这些伤,都是太子罚你的?”
朝颜心疼地抚摸着昙曜背上的一道道鞭痕,有些已经变淡,有些却仍是鲜红。
昙曜窝进朝颜的颈窝落下一吻,调笑着说:
“我若轻易就范,他也不会信任我。”
“他还伤了你哪里?我到时一定要找他讨回来。”
“没有了,你若是不信,大可自己来寻。”
十指再相扣,两人的汗水与朝颜的发丝交染在一起,深藏于心底的思念化作身体力行的律动,无须言语,各自皆懂。
“颜颜,原谅我,是我太想你们了,所以加快了进程。”
昙曜将朝颜搂在怀中,贪婪地嗅着她的发香。
“我也很想你。”朝颜小声回应道。
“你此去平乱,若有事可信任吴王,我已修书给他,请他在途中护你。”
“吴王?我那个皇舅?”
“正是。”
“他不是崔浩的人吗?”
“我与吴王相识已久,他并非无能之辈,只是受诸多限制多面逢迎罢了。”
朝颜从昙曜的怀里抬起头来,恍然大悟地说:
“难怪我之前去他府上总闻到一阵檀香,原来是和你有关。”
昙曜微扬起嘴角,拂去朝颜鬓角的碎发。
“你最好将怀什也带上,有他在你身边,我更放心。”
“放心?”朝颜娇哼一声,故意戏谑道:“你就不怕我赖不住寂寞,和他…”
“你若当真喜欢他,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抱着念念一个人独守空房罢了。”
“你都抱着念念了,还怎么独守空房?”
朝颜的话音刚落,隔间就传来“哇啊~~哇啊~~”的婴儿啼哭声,昙曜披上衣服就走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他抱着念念回到房间,两人在床上嬉笑地玩起了手指。
朝颜无力地扶额,也不知道他是精力旺盛还是不知者无畏,竟然敢和念念比熬夜。
反正等她睡着,旁边的父女俩还没睡,等她睡醒,身旁已经没了人。
又过了一日,卢府的丧事尚未结束,朝颜与道生去了卢府祭拜,才回府与众人告别。
朝颜不舍地在念念的脸上亲了又亲,对着南安公主叮嘱了一句又一句,才跨马而上。
怀什更是一步三回头,走出城门仍依依不舍,一路上把魏帝骂了千百八十遍都不解气,连带着逝去的先皇也受到了些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