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刘昆仑心中五味杂陈,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那个敦皇门口如雪莲般绽放的女孩,那个开着敞篷跑车大冬天和自己飙车的女孩,那个在迪厅招惹是非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那个跟着自己回家冒充儿媳妇的女孩,那个自己曾经视作遥不可及梦想追求的公主,竟然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苏晴打完了电话就要出来了,一向自信满满的刘昆仑竟然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情急之下走进了男洗手间,在门内看着苏晴远去,回到对门包间。
片刻后,刘昆仑也回到了自己的包间,黄勇正在和陪酒小妹谈心,问人家为什么不去上学,跑来干这一行?”
妹子娇滴滴道:“大哥,我不干这个你养我啊?”
黄勇干笑,借喝酒来掩饰尴尬。
刘昆仑心情极差,叫妈咪到门口,问对面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妈咪说:“你是说真名吧,我们这儿哪有用真名的啊,我们都叫她小颖,她的号牌是88号,下回老板来可以直接点88号。”
原本刘昆仑还不敢确认,听到88号这个熟悉的数字,心往下一坠,坠入无底深渊,他挨过子弹,挨过刀砍,但那种疼痛完全无法和这种心理上的痛楚相提并论,刘昆仑靠着墙站着,摸出烟来,妈咪给他点上,问他:“老板,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静一下就好了。”刘昆仑摆摆手,妈咪将信将疑,推门进去了。
刘昆仑看着对面玻璃门的情形,苏晴在和客人调笑喝酒,容忍客人的手在她腰上腿上乱摸,那个喝醉的客人忽然将手伸进了苏晴的上衣,苏晴惊叫一声,拍打了客人的手一下,那客人反手就是一个耳光,脆响被喧嚣的音乐声遮盖,只看到苏晴捂着脸落泪,客人不依不饶,指着一箱酒让她喝下去。
突然包间的门被踹开,一个人冲进来,抄起桌上的酒瓶子劈头就砸,碎玻璃渣飞花碎玉,人喝多了反应就慢,同包间的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人一顿拳脚放翻,苏晴傻愣愣的看着这一幕,似曾相识的面孔和做派让她想起自己的十八岁。
“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苏晴,她抓住刘昆仑就往外跑,“别走大门,跟着我!”
刘昆仑被她拉着手,心脏竟然在砰砰乱跳,两人穿过走廊,进入一扇标着员工通道的门,出来就是夜总会的后院,外面月朗星稀,山区的风扑面而来。
“冒失鬼,你又闯祸了,跟我走。”苏晴撒了手,在自己的包里翻了翻,拿出一张纸巾让刘昆仑自己压住伤口。
刘昆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伤了,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你怎么在这?”他忍不住问道。
“别说话,躲着点摄像头。”苏晴低声道,沿着墙角快步走,刘昆仑跟在她身后走了不到十分钟,来到一片居民小区,看楼宇应该是九十年代建筑,有些陈旧了,来到楼下,单元门内楼道狭窄逼仄黑洞洞,苏晴拿出小手电来照明,可见楼道里贴满小广告,转角处堆着煤球和杂物,想起当年豪华的云山别墅,刘昆仑更生心酸。
苏晴住在顶楼七楼,简陋的防盗门,发白褪色的对联和新春福字贴在内门上,打开门, 屋里杂乱无章,床上坐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大眼睛眨巴着,脸庞轮廓一看就是苏晴的女儿。
苏晴先去照管女儿,她将女儿身上绑着的绳子解开,抱起她亲亲,说乖乖饿不饿?
“饿”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回答,眼睛盯着刘昆仑。
“叫叔叔。”苏晴说。
“叔叔。”小女孩乖得不得了。
“你吃饭了么?”苏晴问刘昆仑的同时手上忙个不停,孩子一直绑在床上,吃的饼干碎屑到处都是,椅子上搭着内衣胸罩和黑丝绒的短裙,想必是夜总会的专业服装,苏晴把这些东西都塞进柜子,走进厨房拿锅接水,下面条打鸡蛋。
“我吃过晚饭了。”刘昆仑说,肚子却很不配合的咕咕两声,晚饭光喝酒了,饭根本没吃。
“那就再吃点。”苏晴没转身,又多下了一把挂面,开煤气灶,放上锅,这才喘了口气,回头说:“你又闯祸了,打的是本地一个很有身份的人。”
“他打你。”刘昆仑说,
“打我……”苏晴讥讽的笑笑,“你还是老样子,脾气一点不改,真不知道怎么活到今天的,干这一行就是伺候人加受气的,挨打也正常,不过不会白挨,老板会赔钱的,你在我这别担心,他们都不知道我住哪,警察一时半会找不到。”
刘昆仑看看孩子:“她叫什么?”
“她叫妮妮。”
“孩子的爸爸在哪?”
“死了。”
“你为什么干这个?”刘昆仑还是问出这句话。
苏晴不屑道:“不干这个你养我啊?”
“今后我养你。”刘昆仑很郑重的说道。
苏晴笑了:“我还谢谢你的好意,我干这个也是没办法,孩子有病需要手术,要很多钱,我正常上班赚不到那么多,你放心,我不是出台的那种,就是陪个酒赚个外快,好歹以前家里是开这个的,门道我都懂,妈咪也挺照顾我的。”
说曹操曹操到,苏晴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妈咪打来的,她挂断关机,把手机往床上一丢。
刘昆仑的手机也响了,他也没接,直接挂断。
面条熟了,苏晴拿了三个碗盛了,刘昆仑注意到三个碗颜色款式都不一样,筷子也不是一整套的,面条里下了一个荷包蛋,夹在妮妮碗里,苏晴又打开一罐子豆腐乳下饭。
“你白天干什么工作?”刘昆仑问。
“促销员。”苏晴说,“我没上大学,大小姐当惯了,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干这些低端的工作,你快吃吧,别让我招呼你。”
刘昆仑低头吃面,苏晴忽然站起来,回身拿了根火腿肠递给他。
“谢谢。”
“我得谢你。”苏晴说,“这么多年了,终于又有人肯为我打架了。”
吃完了饭,苏晴把碗筷堆在水槽里,先哄孩子睡着,这是一居室的房子,除了卧式就是狭窄的厨卫,想抽烟得到阳台上,阳台没封闭,能看得见星空,苏晴和刘昆仑就在星光下抽着烟叙旧。
苏容茂被捕之后,苏家企业迅速倒闭,资不抵债,苏晴跌落云端,随母亲搬走,母亲为了案子心力交瘁,劳累过度,不久就病故了。
“我去了外地,想重新开始,忘掉敦皇,忘掉你们,我遇到一个人,他对我很好,我就跟了他,其实他是个人渣,不但是已婚的,还骗走了我最后的积蓄,我一个人去医院,一个人生孩子,一个人坐月子,一个人抚养孩子,这些年,什么苦什么罪都受过了,再没什么能打败我,除了孩子的病……”
说到这里,苏晴哽咽了,停顿了片刻,抹了抹脸继续说:“手术需要五十万,我存了不到十万,我得救她,妮妮是个好孩子,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刘昆仑看着苏晴的侧影,依稀间和当年那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重叠起来,却又迅速分离,眼前的苏晴才是真实的苏晴,当下的苏晴。
“你怎么样?怎么也混到延庆来了?”苏晴夹着烟回望刘昆仑,她才二十五六岁,艰辛还不能战胜青春,容颜在星光下看起来和当年别无二致。
“我……一言难尽。”刘昆仑倒不是想隐瞒,他的经历确实太离奇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道不明。
“看起来混的也不咋地,还在当打手吧,在哪儿看场子?”苏晴捏了捏刘昆仑的阿玛尼衣领子,“秀水街买的吧?”
“不不,我在北京,在延庆是看个朋友的。”刘昆仑苦笑,人的本质是很难改变的,哪怕自己再有钱也养不成富豪贵公子的气质,穿着名牌货都被人当成高仿。
“那挺好,天亮了赶紧回北京,别管我,他们奈何不了我。”苏晴那股豪放劲倒是分毫未变。
“我得管你,我现在和以前不同了,我有钱,有很多钱,妮妮的手术我负责,你”
“行了吧,我心领。”苏晴在阳台的水泥栏杆上掐灭烟蒂,“得嘞,睡觉。”
只有一张床,苏晴没有任何矜持,很自然地让刘昆仑睡一边,自己搂着孩子睡另一边,三人躺在一张大床上,关了灯,苏晴慢慢絮叨这些年来自己的苦楚,说晚上一般夜总会一两点也就结束了,早上商场九点开门,休息时间还算够,有时候遇到大铁房那种客人,闹腾到早上五六点才结束,觉都没法睡就得去上白班,就是苦了孩子没人照管,只能拴在床上……
说着说着,苏晴睡着了,轻轻地鼾声传来,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大床上,一家三口温馨的安眠,这是多年前刘昆仑梦寐以求的场景,却以这种残忍的方式实现了。
刘昆仑打开手机,打算明天给苏晴一个惊喜,开机后收到马君健的告警短信,说回去的越野车出事了,栽进山沟司机也死了,挡风玻璃上有弹孔,是狙击步枪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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