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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夫人含泪抱住顾慎言哭道:“言儿,不要说胡说。你爹早早去了,你就是娘的支柱,你若是再撒手而去,娘可还怎么活啊!”

顾慎言看着母亲,缓缓落泪,“娘!”

顾夫人自责愧疚地抹泪,“怪娘,其实这一切都怪娘,如果娘早有所察,也不至于让你承受这份痛苦。”若是世间有后悔药,她绝对会躲着姜王府的小姐远远,绝对不会让慎言去招她们。

顾慎言俊容柔和,缓缓道:“娘亲毋须自责,这不怪你。连我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不,那个和尚一定知道,他早就断言府内十日内必有血光之灾,他一定知晓天机,只可惜娘愚昧无知,娘不仅不相信,娘还骂了他,让人轰走他。”

顾慎言疑惑看她,“和尚?”

顾夫人娓娓道来:“那个和尚约摸三十岁,相貌出众,身着绣有清雅萱竹的白色僧袍,身上还飘有一股奇香。我一见他,就想起相国寺里的那个圆悔,我觉得长相俊美不凡的和尚是祸害。我就让人乱棍将他赶走了。算算时间,那和尚说得正是今日。现在想来,他恐怕真是得道高僧,如果娘能听他把话说完,今日的血光之灾,或许就可以化解掉了。”

“和尚还说了什么?”

“我记得,他说那就等第十一日再来拜访。”

接下去顾慎言再无睡意,满脑就就是那个古怪的和尚。

顾慎言从不相信什么天机,他只想信想要的东西,只要去争取,去夺,就一定能得到的。

于是,当他第一眼看到姜未晚时,看中她的身份和身后的三皇子靠山,就想拉拢她。他第一眼看到姜倾月时,折服于她的美貌,就想占有她。

寿宴上发生的事情,那个和尚他是提前知道了,还是他是满嘴胡言,误打误撞到了呢?

终于挨到了竖日,日上三竿时,有人来叩门,顾夫人就迫不及待地亲自开门相迎。

门口,果在站着当日那名俊美和尚,和尚捻珠单手立掌道:“阿弥陀佛,前生债,今生缘。顾夫人,和尚来还缘!”

顾夫人泪落不止,双手合十,躬身一礼,神情虔诚,“民妇无知冒犯大师,还望大师见谅!民妇若能早知大师一言,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下场。大师,快快里边有请。”

偌大的一间居室内,空荡冷清,顾慎言靠在床上,只余个清冷侧影。

“言儿,这就是我与你说的那位大师。”

顾慎言抬眸一顾,笑得有几分嘲意,“我素来不信鬼神之说,更不信和尚有未卜先知之能。”

顾夫人连忙赔礼道:“大师,小儿无状,你不必与他计较。”

“无妨。”和尚笑道:“贫僧今日前来并非为了度化众生,不过是为了结某人宿愿。”

顾夫人更为迷茫了,又追问道:“恳请大师赐教。”

和尚又道:“令公子天生贵相,心志坚定,本有封王命格,具有天底下显赫权势,只可惜受制于前生宿怨纠缠,终不能如愿以偿。”

顾夫人脸色一变,忙道:“信女愚钝,还请大师进一步赐教。”

和尚从僧袍中取出一块珠联壁合玉佩递给顾夫人,“今日子时取令公子指腹鲜血融于这通灵宝玉中,再将这玉佩置于令公子枕下,可引得前生幻像。”

顾夫人心惊,蹙了眉道:“大师,可否留在府内,待解了我之惑再走?”

和尚看着顾慎言将信将疑的表情,良久,又道:“阿弥陀佛,恭敬不如从命,有劳女施主。”

顾慎言不屑地看着和尚离去的背景,忙道:“娘,你怎么会相信这个和尚胡言?如今我行动不便,若是这和尚心有歹意,岂不得不偿失。”

顾夫人心口一酸,强自忍住,道:“你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娘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解今日之惑,娘就是死也不会暝目。”

这块通灵的珠联璧合玉佩,采用上等天然翡翠雕成三合一玉雕,合时为一块天衣无缝的古雕玉璧,玉璧上的图案是玉雕中华民族图腾“龙”和吉祥之鸟“凤”,龙凤盘居两侧,龙凤呈祥,珠联璧合。玉佩雕工精美绝伦,周身通透是极为罕见的珍品。

顾慎言把玩着这块玉佩有些不敢相信,他不信一块小小的玉佩,就有通前世今生之路。

终于到了子时,顾慎言尽管不信,还是依言取来刀子,划破指腹挤出两滴鲜血融入宝灵玉之中。

顾夫人将玉佩放在慎言枕下,便站到一旁守着。

熄了灯火,顾慎言阖目,不去多想。

迷迷糊糊间,模糊看见雪中跪立一道娇小的身影。

他走上前去轻轻呼唤,女子回眸面容苍白,眼神清澈如泉,是她,姜未晚!

脸上有寒梅印记的女子,是她无疑。

他正愁着没有法子结交景墨予,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

他热络地对姜未晚嘘寒问短,姜未晚也不时地回复几声。

空中乌云蔽日,狂风大作,闷雷滚滚,另一名艳美倾月的少女递上油纸伞,巧笑倩兮,让他惊为天人。

他心有感触,人的命运在这芸雨变幻的苍穹下,变得渺小,他要牢牢地将命运握在手中,他要封王拜相,他要将这倾国倾月的女子娶回顾家。

于是,他三番两次让娘亲到姜王府提亲。

那日,娘亲回府后,轻押了口茶,愤然道:“别人说三顾茅庐,我都去姜王府求亲四次了,杜若雨不是推这个就是扯那个,言儿,我看你还是早早死了娶姜倾月的心,另外选个能帮你成就大业的女子算了。”

那日,娘亲回府后,递上一支签文,笑道:“言儿,娘亲今日为你求得一支上上签。”

他不屑一顾道:“娘,勿相信神佛之说,不过是糊弄愚民百姓罢了。”

娘亲摇头道:“我与你父亲的姻缘,也是月老庙求的。那位先生卜卦可准了,从未失灵过。先生说了,与你缘定的当属龙女,欲问因缘还看明月,这不明白说了是姜未晚吗?先生又说,姜未晚有旺夫之相,聂季风福薄不能受之,故而相克,你与她命数相合,必成一世夫妻,姜未晚可襄助你封王进爵。”

那日,他亲自登门拜会杜夫人,求娶倾月,再次被拒。

竖日大殿之上,他割指蒙誓,求旨赐婚,“天下女子万千,唯爱未晚一人。”

夏夜书房中,她挺着大肚子,递过亲手作的羹汤,轻拭着他额角的汗珠,“相公,这是我为你做的参汤,已经吹凉了,你快喝了吧。”

她心满意足看着他将汤饮尽,收了羹碗,站在一旁举着大团扇为他扇热。

“咳咳——”这该死的景浩天,他不过是疑似染疾,就把他与一群感染疫情的士兵隔离在大营外十五里,若是野恋族来犯的话,以他们这区区几十人残兵弱将,如何抵抗。

士兵上前怯怯回禀:“少将军,主帅留给我们的粮草,只能再撑三日了。”

他眉间浮现一道皱褶,眸中写满疲惫,“让你去联络主帅,看他怎么说——”

“为防止城内感染疫情,主帅已下令封城。派去的人刚到城下就被乱箭刺死,看来主帅是铁心弃了我们。”

他缓缓闭眼,前有敌兵后有乱箭,看来此劫难逃。

凛冽的寒风呼啸声中,她策马而来,“慎言,我找到了,找到了治疗麻风的药草。”她惊奇若狂地向他狂奔而来,递过药草……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脸色煞白,身子僵了僵。

“你怎么了?怎么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他看到了地上淌落的一抹鲜血。

“郡主劳累过度,腹中胎儿已失,今生怕是很难再孕……”太医告诉他们这个晴天霹雳的事实时,她啕啕大哭,一瞬像是失去了灵魂。

画面转换,天牢内。

他满脸惶恐无惜,“完了,完了十五万大军全军覆没,龙颜大圣,我怕是在劫难倒了。”

“言,我多么想替你去死,只可惜我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地,怎么也没有办法为你做。”牢房里,姜倾月隔着铁栅栏哭得梨花带雨,“夫妻本是同龄鸟,我若是你妻子,我就可以替你去死了,前朝也是有代夫行刑的先例……言,我宁可我去死,也不愿意看你受伤……”

天牢内,他用头磕着墙壁生生脆响,“晚儿,你让我死,我死了也好过给你和姒若蒙羞。”

“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死了,我和姒若怎么办?我绝不会让你出事,我这就去找三哥,我一定会救你出来,我就是拼尽了性命,也要保你万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她扭头而去,背影坚定。

“相公,过几日就是娘寿辰了,你看我们是不是要请几个人给她庆祝一下,热闹热闹?”

他揽过她的腰,替她扶正头上的翠玉簪,别开脸不去看她右脸上黑乎乎的刺青,努力平复恶心情绪道:“娘不喜热闹,你给她熟碗长寿面就好。”都丑得不像话了,还喜欢出去显摆么,自个不嫌丢人,好歹也要顾及候府的颜面吧。

画面再次转移。

他狠狠地给了她两巴掌,冷声斥责道:“姜未晚,你这践人,你自己生不得儿子,也见不得别人生儿子。你竟敢摔死我儿,我要将你碎尸万断……”

“我没有,我没有——”

“这样太便宜了她。”柔弱的姜倾月从屏风内走出,楚楚可怜看他,“言,我们的凌儿死得好冤啊!”

他上前去对姜未晚拳打脚踢,直到她被杀得鼻青脸肿,口吐鲜血才作罢。

他冷声道:“来人啊,把姜未晚这个践人关进西苑,我要囚她,折磨她,至死方休!”

剥皮制衣,宛城拼杀,战车人质,小女孩,乱箭穿心景墨予……

“不,不……”他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个恶梦,不,他要醒过来,他不要这个梦继续,他拼命挣扎着。

突然亮光闪过,一道影子又将他拉进了另一个片断……

他瞪着姜倾月,目光阴冷,“姜倾月,告诉我,你身上这一串串的青紫痕迹是哪儿来的?难道你真背着我偷人?”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不过是陪皇上睡了两天罢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你说什么?”啪,他狠狠地甩了姜倾月一巴掌,娘说得都是真的吗?那些市井传言原来不是空穴来风。

“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我姜倾月生来就是为了母仪天下的,你一个小小的状元郎,小小的候爷,就算取得了王爵,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也不想想,你的地位,你的名利都是你的女人为你争来的。你算什么东西,你敢打我?”

“你真是半点都不如你妹妹,晚儿她懂尊卑,行孝道,识大体……”

“姜未晚这么好,那你怎么不去找她,你下黄泉去找她啊!”

他面露痛心,喃喃自语道:“她杀了顾凌,若不是她醋意横生杀了我的孩儿,我也不会对她赶尽杀绝。”

末了,他收敛痛意,面色一凛道:“姜倾月,我告诉你从今儿个起,你要再随意入宫与皇上勾搭成歼,别怪我不留情面。”

“我就进宫了,你能怎么着?皇帝能许我尊荣,等宁兰齐一死,他就能立为我后,你呢,你能给我什么?跟皇上抢女人,自不量力!”

“姜倾月,你给我站住!”顾慎言额上青筋直冒,这个女人真是把他气疯了。

“忘了告诉你,姜未晚没有杀顾凌,顾凌是我故意摔死的。”姜倾月回眸一笑,如罂粟花妖娆,“是我杀的!”

“你说什么?”顾慎言震在当场。

姜倾月美目泛泪,“顾凌,是我摔死的。若不是当年宁兰齐苦苦相逼,我也不会为了保全景浩天的皇子身份,舍掉顾凌。若是现在凌儿还活着,我早就母凭子贵,荣登后位,母仪天下。该死的宁兰齐我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顾慎言突然间明白了一个事实,“顾凌,顾凌是景浩天的孩子?”

“不错,他是皇上的孩子,是皇子……”

“姜倾月你该死,真该死!”他的手隐隐发抖,人生最大的不幸是你让人戴了绿帽子,而更大的不幸是你替别人养孩子,而最大的不幸是你因为别人的孩子,辜负了全心全意爱你的女人。

暴怒起,顾慎言的俊脸阴冷至极,额角青筋冒起,他像是忍耐到了极限,胸膛起伏不定,他大步向姜倾月走了过去。

如野兽般嗜血的眸,让姜倾月慌了神。

她提着百褶如意月裙就往前跑,怒火染红了他的眼,他扯住了姜倾月,目视着那张艳美无双的脸,宽大的手掌勒住了她的细颈,一点一点地收紧。

“姜倾月,你水性扬花,该死!”

“姜倾月,你污陷晚儿,该死!”

“姜倾月,今天就是你这个践人的死期!你该死!”

他的情绪已然不能受控,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和自责中度过,每个午夜梦回都是那一声声凄厉绝望的声讨,畜生,虎毒不食子,顾慎言你这畜生,你剥我脸皮,你毒杀亲女!

如今,才知道他处心积虑献上亲生女儿的性命,替姜倾月与别人偷食的孩儿报了仇,巩固了自己的权位,也换来了歼夫的天下太平。

他真是个傻子,天底下最讽刺的傻子!

姜倾月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断续,“你敢动皇上……皇上的女人,你想死吗?”

他的手一滞,是啊!他是皇帝,姜倾月的歼夫是皇帝景浩天!他怎么能和他相提并乱呢?哈哈……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姜倾月已悄然拔下头上的百菊簪钗,对准了他的心口。

姜倾月发狠地往里刺,他不敢置信地盯着她,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月白华服。

姜倾月!他运起所剩不多的内心,重重地袭出一掌,姜倾月让他打出三米开外,她的头撞到墙上,头角落下一抹触目惊心的鲜血……

忽然一阵婉转悠扬的笛声飘进空荡的屋子中,熟悉的弦律让他莫名心惊。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脑子混钝中落下的只有一声喟叹:“相公,人终有一死,如果能选择的话,我要死在你前头,这样我就可以常回来看你和姒若,我就可以守着你们。我们吹笛为号,如果我回来了,我就给你吹笛子……不过吹……吹什么呢,就吹首凤凰与飞,你看可好?”

“凤凰于飞,是凤凰于飞……”他惊喜地冲出屋外,像个孩子追着心爱的玩物跑得欢乐。

也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笛声渐散,他发现这种声源散去的方向是顾氏的墓地,他抓了个马车夫过来,塞给他几张银票,就让他驾车向顾氏墓地跑去。

晚儿回来了,她定是不舍得姒若,回来看姒若了……

“姒若,父亲来了,来看你了!”奔跑在山头,行走在空旷的墓地上,一块块墓碑往里找,他惊讶地发现一个事实,未晚和姒若的墓都不见了?

他记得很清楚,下葬的那一日,面前绿草青青,野花开满山野,一大一小两座坟互相依偎着。

为什么如今只剩下一片平地?

是谁?是谁将她们的坟墓夷为平地?

头顶一片青天,偶尔有山雀飞掠而过,发出短促而嘹亮的鸣叫声,伫立广阔的苍穹之下,他环顾四周,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苍凉地存在,缓缓地闭上双眼,唇角划出一抺弧度,似笑似哭,似喜似悲。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姜未晚当日的痛楚与无助。

他满目悲恸,近乎绝望,失声哭泣:“姒若,父亲丢了你娘,丢了你……父亲什么也没有了。姒若和你娘回来吧,愤怒、憎恨、报复,所有的一切通通回来讨吧,你们回来吧,回来让我再看你们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悠扬的笛声再次响起,在这寂静的山顶,格外的清晰……

旧梦依稀,往事迷离,春花秋月里,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飘来又浮去,君来有声,君去无语,翻云覆雨里,虽两情相惜,两心相怡,得来复失去……

是凤凰于飞,是晚儿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晚儿,是你回来了吗?晚儿,你出来啊,回来让我再看你一眼……”他就这样撕心呐喊,呼唤着一遍又一遍。

笛音止,他再次环顾四周,徐徐清风吹拂着落叶沙沙作响,唯独不见心念的那抹倩影。

就在他颓然地决定放弃时,他听到一个声音,清晰可见,“我一直在等你!终于,让我等到了!”

他循声回头,便见男子高大的身影沐浴在阳光中傲气尊贵,风华绝代的宛如天神……

“不,不要!”他从恶梦中惊醒,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床幔,僵直了身子。

“言儿,你怎么了,一直说胡话,你到底梦到什么了?”顾夫人点亮了屋内最后一盏灯,疾步走到床前,扶着顾慎言起来,递过枕垫,让他倚靠。

顾慎言坐纹丝不动,像是稳如泰山,又像是僵直麻木。

顾夫人担忧了起来,不由问:“言儿,你怎么了?你到底梦到什么了?”

顾慎言怔怔出神。

顾夫人不由急了,忙惊道:“小婉,快……快请大师。”

和尚不请自来,捻珠道:“阿弥陀佛,前世因,今世果。状元郎现在可明白今生命格受阻之因了吧。”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