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姜英秀打开一个包袱皮，拿出一些包子和茶叶蛋，让沈春柳和七宝、九丫对付着吃一口。沈春柳拿着姜英秀给的湿毛巾细细地擦了擦手，就开始给七宝和九丫的茶叶蛋剥皮。
姜英秀继续在包袱皮里掏啊掏，然后放在小桌板上两个葡糖糖瓶子和两个搪瓷缸子，葡萄糖瓶子里装的是深棕色的果蔬汁，搪瓷缸子里装的是烧开了晾好了的白开水。
沈春柳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姜英秀的招牌动作就是从她的各种颜色的小包袱皮里掏啊掏啊，然后指不定掏出来个什么东西出来。
明明小包袱也不大，看着也瘪瘪的，但是就是有总也掏补完的东西。
几人吃着喝着，食物的香气就四散开来，干巴巴地坐在姜英秀的下铺上的老太太和老太太的儿子，两个人突然开始说话了。
老太太一开口，就让姜英秀觉得很难受，感觉像是有谁在那老太太的嗓子眼儿里塞过一块儿烙铁似的，发出的声音都是支离破碎的，而且还又粗又哑。
“裕同啊，给娘打点水喝。”
老太太的儿子痛快地起身，从他们的行李里面拿出来一个小号的搪瓷茶缸，到车厢另一头的开水间打水去了。
老太太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桌板看了一阵子，跟沈春柳聊起了天儿：
“媳妇儿啊，你这是带着孩子走亲戚？”
“啊？”冷不丁被人搭讪的经历，在沈春柳身上真没发生过几回，每回还都不怎么愉快。她先楞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
沈春柳是个实在人，又一向尊老敬老惯了，别人一问，她下意识地张嘴就要回答：“啊，不是，是……”
沈春柳刚要说到自己是送孩子去帝京的学校念书，就被七宝扯了一下袖子：
“娘，我还要吃。”
七宝的动手能力其实不差，平时在家都是自己拿着筷子碗直接吃饭的。一天到晚跟个小大人儿一样，总是爱板着个小脸儿，除了对九丫能时不时有个笑模样，对别人都有几分爱答不理。
难得对着沈春柳撒一次娇，沈春柳立刻高兴得眉花眼笑，响亮地应了一声儿：
“唉，娘这就给你剥！”
立马又拿刚才用过的湿毛巾，挑了个干净的角落擦了擦手，开始剥起鸡蛋壳来。
姜英秀微微一笑。
七宝的谨慎劲儿过关了。
她把目光投向九丫。
九丫慢条斯理地吃着手里的茶叶蛋，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嗯，这小家伙儿指不定肚子里又在转什么捉弄人的念头呢。
老太太却没有放弃，继续找话题跟沈春柳聊天儿，很有几分锲而不舍的劲头儿：
“媳妇儿啊，你这几个孩子可真水灵啊！让你个女人家带着好几天孩子出门儿，你爷们儿也能放心？”
沈春柳被戳中了心窝子，然而却只是顿了一顿，迅速答话：
“嗨，这有什么不放心的？这火车上有点啥事儿，有列车员儿，有乘警，还有那么多热心的叔叔大爷呢，有啥好惦心的？”
姜英秀忍不住又微笑了一下，沈春柳虽然一直是个实在人，却也不是没有长进。
起码对待陌生人，知道保留几分了。
老太太又问：
“你这是带着孩子走亲戚？”
沈春柳这回没有迟疑，直接回答道：
“嗯，趁着还没开学呢，带着孩子们去看看我大侄子。”
姜英秀再次忍不住微笑了起来。嗯，这个大侄子指的一定是洪建设。
不过不知道沈春柳是怎么把他算在跟自己一辈儿上的。要知道自己跟沈春柳可没有和盘托出过，提到洪建设的时候，都管他叫洪老师来着。
沈春柳也一直以为这个洪老师，是个心地极好、极其善良、积极主动地帮助过包括自己在内的很多学生很多次忙的好人。
莫非是自己什么时候说漏嘴了，让沈春柳知道了他的年龄？
不过，没等姜英秀高兴太久，老太太就又开口了：
“媳妇儿啊，我这嗓子眼儿都渴得快冒烟儿了，我那不靠谱的儿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那水，给大娘喝一口呗？”
沈春柳听了这话，略略有一点点错愕，不过，既然人家都开口了，再说又只是喝口水而已，值当什么？
沈春柳嫁到姜家以后，虽然日子过得一年比一年穷，小时候在娘家养成的秉性却没有变过。怜贫惜老，乐善好施，虽然她自己十分勤俭节约，吃也不舍得吃，穿也不舍得穿，却从来不会对别人吝啬。
她立即端起自己的茶缸递了过去：
“大娘，这是凉白开，我刚才喝了两口，您要是不嫌弃就喝这个吧。”
老太太果然不嫌弃，抱着搪瓷缸就“滋儿、滋儿”地喝了起来。
姜英秀微微眯了眯眼。
这老太太一个劲儿跟沈春柳套话，她的目的，真有这么简单？
脑海中转过几种可能之后，姜英秀就十分淡定了。
一力降十会。
即使不靠空间，单凭力气，就这老太太和她儿子俩人，自己绑起来一只手都够了。
于是姜英秀没有说话，随手翻开了一本书，一边一目十行地看着，一边留出一只耳朵听着那老太太跟沈春柳坚持不懈地聊天儿，变着花样地套话。
七宝和九丫也没有再阻拦过沈春柳，各自慢条斯理地各自吃了俩茶叶蛋，又吃了几个包子，每人抱着一葡糖糖瓶子果蔬汁，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的铺位。
沈春柳跟老太太聊得热乎了，情不自禁地拿起来桌上的茶叶蛋：
“大娘，你吃个茶叶蛋吧。我自己亲手做的，比外头卖的干净，味儿也还行。”一边说着，一边状似谦虚地有点儿脸红。
老太太欣然接过：
“也不知我那逆子跑到哪里去了！让他打个水，竟然还花了这么多功夫！”
三下两下剥开了壳儿，把碎鸡蛋皮往地上一扔，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慌得沈春柳连忙递上茶缸：
“大娘您慢点儿，别噎着。”
姜英秀皱了皱眉。之前沈春柳剥茶叶蛋蛋壳的时候，碎鸡蛋皮都是扔在桌面上一个手绢儿里头的，堆成了一小堆儿，这样也方便倒进垃圾桶。
没想到这老太太直接就扔到地上了。
这样一走一过不得踩得脚底下都是？
而且茶叶蛋的壳跟普通的鸡蛋皮还不一样，它是带气味的。
不过，现如今这个时代，很多人没有环境保护的意识，对环境卫生之类的，大概也不懂得需要每个人的主动维护吧。
姜英秀试图宽容一点儿去理解老太太的局限性，却依然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老太太一口气吃了三个茶叶蛋——后面两个没等到沈春柳谦让，而是十分自来熟地伸手就拿了起来。
吃到打嗝儿都是鸡蛋味儿了，老太太总算是住了手。
当然，主要原因应该是桌面上已经没有茶叶蛋了。
老太太虽然面皮不薄，却到底没有直接把手伸进姜英秀的小包袱里去掏吃的。
姜英秀再次眯了眯眼睛，对老太太的评价进一步降低。
不过，毕竟是老年人么，虽然这种表现有几分不懂事儿，可是毕竟年纪那么大了，谁还没有个老了的时候呢？
不是啥大事儿，忍让一下，也不会少块肉。
只希望这老太太能适可而止，别太得寸进尺了。
不然自己要是忍不住了，当众把人给怼了，沈春柳的面子上，未免不大好看。
毕竟这是沈春柳头一次出远门儿，最好不要给她留下啥不愉快的回忆，省得被吓着什么的。
万一沈春柳因为这趟旅途不够愉快，心理留下点儿阴影啥的，以后再不乐意出来了，死活非得留在杨树沟子村的话，这不是给几个妹子和唯一的兄弟添乱么。
姜英秀一边听着老太太和沈春柳尬聊，一边散乱地转着杂七杂八的念头，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瞄着手里的书，半天也没翻动一页。
火车晃晃悠悠的，节奏单调而又不断重复，姜英秀忍不住觉得眼皮子有点儿重，想睡一觉。
阳光透过窄窄的火车车窗和车窗上的布帘，洒落在姜英秀脸上，照得她脸上细嫩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老太太盯着姜英秀的脸就出了神，半晌后，方才低声喃喃了一句：
“这个囡囡倒是正好。”
习惯了她高亢尖锐却又粗嘎难听的声音，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近乎温柔的低语，姜英秀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过，这一堆人有一个算一个，要论谁耳朵最好是，那肯定是姜英秀自己啊！
她早就感受到了老太太的目光，不过这话，还是有几分让她费解。
不过，姜英秀懒得理她。
反正万一真有什么预料不到的事儿，自己闭着眼都搞得定！
又过了好久，天色都黑了下来，老太太的儿子总算是回来了。
老太太压低了声音，急速地跟她儿子说了一番话，用的却是姜英秀几人都听不懂的外地方言。
老太太的儿子瞄了过来，把姜英秀几人一一看了一番，对着老太太点了点头。
老太太满意地笑了。
姜英秀却突然打了个寒颤。
怎么觉着这老太太的笑脸那么不怀好意呢？
不，不行，不能对别人的容貌有偏见啊！这老太太长得丑，人也讨厌，还爱占别人的小便宜，但是并没有做出来什么真正过分的事儿……
还是不要因为人家长得像巫婆，就觉得人家一定是巫婆比较好吧！
姜英秀默默地掀开了被子，准备躺下了。
老太太乐呵呵地说道：
“这丫头真不错，还知道给奶奶铺床。”
姜英秀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见过脸大的，还没见过脸这么大的！
她直视着老太太的眼睛：“这是我的铺。”
老太太十分淡定地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挪窝：
“我就在这睡了。闺女你就跟我换一下吧。你看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登高爬低的，这也不方便啊！”
这倒是个问题。可是，既然你明知道自己一把年纪了，明知道登高爬低的不方便，你老人家买票的时候，为啥不买张下铺呢？
姜英秀冷冷地回道：
“行啊，不过你得先把这铺位的差价给我补上。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笃定一个连吃喝都要从别人那蹭的老太太，绝对不会舍得这份票钱。
果然，老太太一听到还要补差价，顿时变了脸色：
“你个小丫头片子也太不懂事儿了，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尊老爱幼？”
“尊老爱幼也没有别人替你买火车票的道理吧？”
……
一阵静默，沈春柳怕出事，急忙去扯姜英秀的袖子。老太太气得呼哧带喘，见到有人拉架更来劲了，顺势往床板上一躺：
“我还就不起来了！”
姜英秀乐呵呵地说：
“行啊，有本事你干脆一辈子别起来！”
说完，就悄悄地用意识力的“绳索”把老太太的身体束缚在了床板上。
老太太躺了一会儿，见姜英秀刚才态度那么强横，这会儿却没怎么地她，更来劲了。
想要骂人，觉得躺在那里呼吸不畅，而且气势不够，就想坐起来，用手撑了下身侧的床板，这一下发现不对了——怎么居然坐不起来了呢？
老太太暗中使劲儿——她看起来似乎颤颤巍巍，其实体力并不差，手劲儿尤其大着呢。
然而，姜英秀特意加粗了的意识力“绳索”哪里是那么容易挣脱的？
老太太郁闷了半晌，暗地里挣扎了许久，却就是爬不起来。
难道是这趟来车站之前，走路太远了，累着了？
算了算了，爬不起来就爬不起来吧，反正骂人也不是非骂不可，忍一忍也没什么。
然而，很快老太太就忍不下去了。
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躺着，其实是很累很累的。
再者说，就算她能忍，她的膀胱也不能忍啊！
谁让她刚刚贪小便宜贪得太过了，喝了沈春柳足足一缸子水的！沈春柳都没喝到，基本上全让她给喝了。
结果这会儿，喝进去的水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
顺顺溜溜地走到了小腹。再不起来上厕所，就得尿裤子了！
老太太这回是真急了，心里也有些发慌。
但是不管她怎么使劲儿，脸蛋子憋得通红，该爬不起来，也还是爬不起来！
还是沈春柳率先发现了老太太的不对劲儿：
“哎哟，大娘，你这是哪里不舒服了么？是不是发烧了？”
老太太的脸颊红通通的，沈春柳看着她一脸痛苦的样子，还以为她发烧了。
伸手就去探她的额头。
老太太悲从中来，忍不住说道：
“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我想爬起来，却怎么也吃不上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