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姜英秀微微停顿了一下,给对方几秒钟思考的时间:
“咱们实打实、面对面地重新考一场呗。
现场出题考试,让学校多给派几个监考老师,考场是封闭的也行,露天的也行,让全校师生一块儿给我们监考也行。
文化课和专业课都重考也可以。反正我的成绩,我是可以现场证明的。
至于你们的录取通知书是怎么来的,你们心里最清楚。”
这话一出口,院长心里就有数了。
这个主意不错,虽然稍稍麻烦了点儿,但是经过了公开考试,还让全院师生监考,那么绝对可以服众。
看来,这个丫头一准儿是真的。
那,这一家人手里的通知书又是怎么回事呢?
院长把美院新生的花名册拿了过来,无意识地翻来翻去,然后发现,姜英秀的成绩在H省录取的三名考生之中,排名第一,而且跟第二名和第三名还拉开了不小的差距。
姜英秀的文化课总成绩,是整个美院这届新生中的第一名。
专业课成绩,是H省第一名。
按说这种情况,不应该有人敢冒名顶替啊!
再说了,既然都有胆子冒名顶替了,为何会出现两份录取通知书呢?直接把正版的截留了,不就完事儿了?
院长眯了眯眼睛,正在琢磨这里面有啥事儿是自己没想透的,吴厂长已经阴恻恻的目光投向了姜英秀:
“上次那个闯进我们家的小贼就是你吧?”
姜英秀一脸淡定:
“你说啥我咋听不懂呢?”
“你特么的少在这里跟给我装傻!说,是不是你从我家偷了通知书,然后依样画葫芦地复制了一份儿,拿着个假货就来冒名顶替了?”
姜英秀饶有兴味地翘起了嘴角,这个吴厂长,人不笨啊。
竟然这么快就猜到了真相!
只不过,赝品通知书不在自己手里,而在她闺女手里罢了。
只是,这么聪明一个人,为什么会安排了周密的计划让自己家孩子冒名顶替,却没有想过可能会被揭穿,会被反制呢?
姜英秀继续淡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说有一份通知书是假冒的话,那么也一定是你们手里那份。”
姜英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直到吴厂长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讶与了悟,紧接着是震惊和不敢置信,方才满意地冲着吴厂长飞了个挑衅的眼神儿,然后转过身面对着院长,十分礼貌地提出告辞:
“院长,我这几天打算带着我娘和我弟、我妹,在帝京的着名景点游览一下。本来我原计划是打算陪着我娘在外面住的。
不过现在既然出了这个事儿,我要是不住在宿舍,可能也有些不方便。
但是我娘一辈子窝在老家,从来没来过帝京,我觉得应该趁这个机会带着她到处转转。
反正现在距离开学还得有几天呢,所以我每天还是陪着我娘四处溜达溜达,晚上尽可能赶在熄灯之前赶回宿舍,您看这样行吗?
当然了,要是现场考试的时间和地点的安排定下来了,都不用提前太多,只要前一天晚上告诉我一声儿就行。
您看这样成吗?
要是可以,我就先走了。”
院长点了点头:
“这事儿我们还得开个会再研究研究,你作为本校的学生,晚上还是住在宿舍比较合适。白天出去尽孝也是应该的,但是要跟宿管老师请假,晚上如果会回来得晚,也得提前打声招呼。”
院长竟然这么好说话,姜英秀稍稍有点意外,不过还是很愉快地点点头:
“好的,您放心。”
姜英秀又转向了米干事,略微顿了顿,声音清脆响亮地抛出来一篇长篇大论:
“您这份儿拳拳爱子之心倒是挺感人的。
可是呢,教育好孩子,让她认清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脚踏实地做事,踏踏实实做人,其实远比一张偷来的文凭,更有价值。
你闺女有你这样为她着想的娘,生在你们这样有本事的人家,其实已经非常幸运了。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长跑的话,她这起跑线,就已经比别人领先了好几百米了。
但是,你们二位也该多多少少给自己,留几分良心。
自家一大家子都走着阳关道呢,就别去堵别人家孩子的独木桥了。
缺德事儿干多了,容易遭雷劈。”
说完了,也不管在场的众人都是个什么脸色,施施然地离开了。
吴厂长和米干事的脸色很难看,吴厂长脸色铁青,姜英秀对他的笑容,对他说的话,和对他的那个挑衅的白眼,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自己自打听说了姜英秀来报道,就觉得十分困惑不解的那个谜团,谜底已经揭晓了。
姜英秀或者站在她身后的什么人,就是潜入了自己家偷盗的那个小贼。而且,那小贼的主要目的,恐怕并不是自己家的财物,而是录取通知书的正本。
既然姜英秀能手持录取通知书顺利到校报道,就说明,自家闺女手上的那一份,才是假的!
这招真是够狠!
万一学校方面较真了,要追根溯源、追究责任,自己家这麻烦就大了!即使能把学校这头能应付过去,他不信自己的那个死对头会白白放过这么好一个整倒自己的机会!
米干事的脸色却是一阵红、一阵白,变化莫测的,眼神也露着阴恻恻的光——很显然,她也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既然正主儿姜英秀能来报道,就说明人家手上是有录取通知书的。
那么,他们手上的录取通知书是从哪里来的?
自己的表妹就是他们桦树林公社中学的老师啊,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自己,这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运作……
自家辛辛苦苦地上下打点,好不容易给孩子改了个名字,本以为这事儿已经是十拿九稳了,没想到这被顶替的主儿,竟然不肯认命!
而且,她一个农村丫头,哪里来的门路,哪里来的点子?
这丫头说话的劲儿倒是不像个农村娃,但是米干事综合自己几十年的人生经验,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这些话是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自己想出来的。
说不定是替别人传话呢!她背后,一定还站着别的什么人!
不然没法解释,自己家为啥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遭了贼!也没法解释,录取通知书明明已经拿到自己家人手上了,那个丫头手上怎么又冒出来一份儿!
这下倒好,整了这么一出,对自己家双双是多大的打击啊!看看双双那失魂落魄的小模样,唉呀妈呀,真是心疼死我了!
院长听了姜英秀那番话,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这丫头果然是“性格大方不怯场”啊!
小嘴儿叭叭滴还挺能说!
以往本校招收的H省学生倒是沉默寡言的比较多,这种叭叭叭叭一说话就跟机关枪一样的小孩儿还挺少见的,恩,应该说,还是L省的更多一些。
院长一边转着不太相干的念头,一边观察着室内几人的情绪。
看得出吴厂长和米干事夫妻俩的失态,他觉得这事儿能不能体面地收场,就得看眼前这对夫妻的选择了。
如果他们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非得让自家孩子入学,那么到时候就不能怪自己不给他们留脸面了。事实上,这事儿真要掰扯起来也很简单。
不管是直接拒绝了后来的这一位,还是按照先来的那一位的提议来举办一场特殊的考试,都是有理有据的。
如果选了后一种,更能服众,但是也必然会把这事儿闹大,说不定会被广播电台和报纸争相报道,那可就真把这对夫妻给得罪惨了。
不过,如果学校坚持追究他们伪造入学录取通知书的话,他们恐怕无论如何也得焦头烂额一阵子,想来是压根不会有那个美国时间记恨自己了。
按说院长跟吴厂长一家算是八竿子打不着,既不在一个行业,又不是上下级关系,有什么好怕的呢?
然而这位院长过去曾经是个非常单纯热情的人,也因为自己行事不谨慎,年轻的时候言行有些出格,在那段特殊的日子里,挨过别人的整。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吃一次亏、学一次乖。
院长先生经历过一段无比痛苦的岁月,都有点留下心理阴影了。
虽然已经回到了工作岗位,生活也看似恢复了正常,但是过去的事情留下的心灵创伤,却没有完全愈合。
导致他现在极度谨小慎微。
错误是一定不能犯的。
得罪人也是绝对不可取的。
俗话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无非就是欺负君子即便跟你有过节也未必会打击报复,而小人就难说了……
小人之所以称之为小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怕是必须具备的特质之一。
院子先是光是看着吴厂长和米干事那脸色和眼神,就已经万分为难了。
不过不管心里多么郁闷或者恐惧,面上不能露,架子不能倒。
这事儿原本就是他们理亏,而且这个正主儿都出现了,还提出了要公开考试证明成绩的办法,谅他们也不至于皮厚到非得为难自己,死活不论也把自家孩子塞进来吧!
院长办公室竟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最后还是吴双双打破了僵局。
她似乎过了很久才算完全明白了——自己冒名顶替到美院读书的事儿,黄了!
吴双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米干事急忙努力安慰自己的爱女。
而吴厂长依然脸色深沉。
他仔细把几个对头都从心底过了一遍,实在想不出这次的事情,会是哪一位的手笔,不由得看谁都有几分可疑。
眼下,只有那一招可以试试,倘若不行,恐怕也只能放弃了。
吴厂长先说了两句话安慰女儿和妻子,然后又转向了院长:
“院长,您看这事儿闹的,我们收到通知书的时候,不知道有多高兴,谁曾想竟然闹出来个这样的乌龙!”
他又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除了对院长的恭维和安抚,基本就是表白一下自家人的无辜。
他抛出来一个新的观点,认为说不定是由于两个女孩儿重名了的缘故,导致桦树林中学的传达室把通知书送到了自己家闺女手上。
毕竟自家闺女是非常喜欢画画的,当地人都知道,自己家里还有闺女长期坚持为学校出黑板报得的奖状呢!
既然是乌龙,能不能考虑协调一下,辗转腾挪地找出来个名额,好把自己闺女也安排进校读书?
随着吴厂长的话,米干事和吴双双都安静了下来,吴双双两只眼睛都哭肿成了两只桃子了,这会儿眼神也亮了,紧接着就眼巴巴地看着院长,指望他能开口同意自家老爹的新方案。
院长十分为难。
错误他是绝对不能犯,也绝对不敢犯的。
可是吴家人这样苦苦哀求,如果不给他们想想办法,怕是真的要记恨自己了……
院长正在犹豫,动了动嘴唇,打算出言劝说一下这执着的两夫妻,米干事已经凑上前去,往他手心里塞了个信封。
院长急忙推辞,他知道信封里装着什么。
那信封很薄,在透过窗子招进来的阳光下显得有几分半透明的感觉,里面的全国人民大团结,清清爽爽,摞成了厚厚一叠。
要说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院长别看是个院长,可是前些年他不是挨整了嘛!
当年那帮人差点弄得他妻离子散,钱财这类的身外之物,就更没有留下什么了。
家里能被搬走的家具都被搬走了,搬着不方便的、比如。家院子里的那口原本用来养莲花的水缸之类的,但凡又笨重又不大值钱的东西,都被砸了个稀巴烂。
那些艰苦岁月中也坚决跟着他,对他不离不弃的老婆,和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现在都挤在一个大杂院的一间小破房里头。
住的条件很差,吃的东西很差,过日子的体验感也很差!
可是老婆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院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可是作为一个过去十年中,差不多几乎每一天,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过日子的知识分子,他似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赚钱技能。
没有钱,就免不了让老婆孩子跟着自己吃苦,这一点让他十分内疚。
倘若他狠狠心、豁出去违背自己的良知和底线,收下了这笔钱,想办法给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安排一个入学名额,是不是就能轻松许多了?
虽然这年头很多东西其实都需要票券,要不然想买什么怕是都买不到……
然而不还有黑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