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尊谙,你看到了吗?”
灵榆山,徐小受望向桂折旧址,盯着鬼佛所在之地,面色沉凝。
“嗯……”
八尊谙表情同样没好到哪里去,低喃道:“最坏的结果。”
李富贵、梅巳人同样望去。
二人在鬼佛处都留有后手,这会儿看到的鬼佛依然还是鬼佛,并无任何异常。
“发生了什么?”
梅巳人倒还能瞧见鬼佛眉心朱砂处的异变,以及华长灯那小子的虚影。
但徐小受和八尊谙所说的,分明不是这些。
仅仅一道虚影而已,没道理给二人这么大压力,且距离华长灯真正到来,该还有些许时间。
“祖神。”
徐小受不知该如何去和巳人先生解释。
想着说了也是白说,估摸着巳人先生也不一定记得住,记住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又瞥回八尊谙:
“祟阴之眼,我可太熟悉了,这老东西果然还是掺和进去了,甚至能和祂们一并出现,该是达成了什么默契。”
“倒佛塔下的,毫无疑问便是魔祖,但那棺椁封住了内在,我倒是瞧不清是祂具体的哪一部分。”
“大世槐的话,据我所了解,该是药祖的后手,祂应该和北槐绑定到了一块去,唇亡齿寒,最后再看谁胜谁负。”
“至于说那大鳖,以及那小男孩……”
徐小受说到这停下。
那老鼋和男童太过模糊,他看不清楚真容,也笃定自己没见过。
可莫名的,他又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过?
他望向八尊谙,后者微摇头:“前三我亦认识,这鼋与童,倒是没听说……不,我听说过。”
他话锋一转:“她有说过,好似乾始便有一头老鼋,以及一个道童,但具体的也不清楚。”
她?
月宫奴?
徐小受差点还忘了八尊谙有个圣帝世家出身的伴侣,默默点头。
莫去乾始!
鬼祖的忠告他还记着。
乾始帝境,果然和祖神也有些关联,该不会道穹苍与之也有染,想合力造出一个“道祖”出来吧?
“最后一个呢,古今忘忧楼……”徐小受说到最后迟疑了。
身侧,梅巳人已是听得咋舌,有这么多东西?
他扭过头,与李富贵对了一眼,发觉自己二人的存在,好像有些多余了。
鬼佛异变,伴生祖神异象。
这局,连他梅巳人都看不清楚,怕是五域也没多少人有资格插手。
徐小受沉吟片刻,思量不出一个结果,满是疑惑道:
“古今忘忧楼,又怎会和祂们在一起?”
他印象中,古今忘忧楼和空余恨绑定,空余恨不是时祖,就是时祖的代言人。
但这家伙的立场是中立,不至于突然偏向那三祖去才对,他该是另有图谋。
这会儿同三祖异象一并出现,是也给收买了?
“我倒是记起来了什么……”
八尊谙双目微合,所言不多,句句有用:“还记得我梦中造访过的剑楼吗?”
“嗯哼?”徐小受望过去。
“彼时有关十祖之事,我问了不少,然大都忘了,关乎于时祖的,更是如此,但是……”
八尊谙偏头回忆着,良久道:“依稀记得的,有两句话。”
两句?
徐小受若有所思。
他也回想了下,发现好像每次一提到十祖,总会习惯性遗忘时祖。
这位的存在感真的太淡。
不刻意去想、去提——甚至本来徐小受也想问问八尊谙有关时祖的东西,最后好像也不了了之了。
“你说。”徐小受洗耳恭听,“两句!”
他还强调了一下重点,生怕待会儿八尊谙说完一句,忘了第二句。
甚至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能在此刻被老八记起来的,想来该也是他印象中无比重要的东西。
三人望着八尊谙,八尊谙还在思考。
记忆就像是被锁进了盒子里,要撬开那锁,有些费劲。
徐小受等了好一阵,想到虚空岛最后时刻,老八连空余恨都记不住,面色顿时有些古怪:
“不会真又忘了吧?”
八尊谙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胡言乱语。
灵榆山沉寂许久,约莫一刻钟后,八尊谙才皱着眉,迟迟出声:
“第一句,我记得是,‘古今忘忧楼,乃时祖神庭’……”
没去过古今忘忧楼,也没见识过神庭的李富贵、梅巳人,闻声倒只是略显吃惊,不明觉厉。
徐小受则是有些震撼了。
时祖的神庭,落在空余恨的手里,代代相传?
“你这神庭,是真神庭,还是神庭虚影、复制品之类?”
徐小受依稀记得,神之遗迹祟阴也召唤出过术祖的神庭,但只是一道虚影,一门术法,唤作“神隐归墟”。
即便如此,碎钧盾轻易被吃下,徐小受最大的倚仗被卸掉。
除此之外,意识被清空前的缔婴圣株,也展露过神庭雏形,染茗道婴也有过星河神庭……
但那些说到底,较之于真正神庭,不过萤火之于皓月。
倘若空余恨得到的是完整的时祖神庭,且也能发挥出来力量……
一想到自己曾数次进入过古今忘忧楼喝茶,徐小受顿时感到无比焦虑。
八尊谙摇了摇头:“不清楚……”
他没多解释第一句话,正如剑楼那老者也不曾解释一样,到了那个时候,该知道的都会知道,该清楚的都会清楚。
他开始回忆第二句话,想把自己会遗忘的,通通说与徐小受听。
徐小受有超道化意之大道,受到的干扰较小,反倒可以记得住。
但这第二句话,八尊谙冥思苦想,最后也只憋出来了两个字:
“时境……”
什么意思?
徐小受也成梅、李了,当真是一头雾水。
八尊谙记不得有关“时境”那句话的内容,对时境的了解,倒随着回忆而浮出水面:
“神战,你该知道吧?”
这个徐小受还真了解。
他记得刚进神之遗迹的时候,还被迫看了个“过场动画”,源于染茗意志。
神战涉及到的祖神之力有五种:
天祖之力、魔祖之力、圣祖之力、术祖之力(偏祟阴),还有挽天倾的斩神之力,源于斩神官染茗。
徐小受曾通过对各大祖神的印象,对神战进行过整理。
神战该分为两方,分别是圣祖、天祖、染茗这偏正义向的一方,以及魔祖、祟阴这偏黑暗向的一方。
当时他还在神之遗迹,对祖神了解也不多。
而今看来,神战的结果是天境三十三重天崩塌,染茗以斩神斧勾天境三角,植祖树缔婴而成神之遗迹。
涉及到缔婴圣株——鬼祖曾言及过的药祖后手之一,还是三档后手中,除北槐这独一档外的重要后手。
徐小受不禁思考起来,也许神战中还有一个类似道穹苍那种不轻易浮出水面的老阴比,也即药祖。
再结合最终染茗的果实被祟阴窃取,连神之遗迹这个家都被偷了,他更加笃定自己的思考方向无误。
祟阴和药祖,早早就有勾结了!
他将自己的猜测说与八尊谙听,后者不置可否:“你说的,是神战后期的过程,历史已不经考究,而我要讲的,是天境三十三重天。”
天境……
徐小受思绪被拉回来,比较起“天境”和“时境”,心头微凛。
这未免有点大了吧?
天境,似是祖神飞升后所居之地,道法齐全,又称神界。
时祖不过也只是十祖之一,祂想要搞什么,怎么跟空余恨一样,老是弄这些让人焦虑的东西?
“所以,时境是什么?”
八尊谙闭上眼,似乎又把方才回忆起来的东西忘掉了,良久摇摇头:“记不住了,也许那老者都没有说清楚,也捋不明白,但可能结果,和你想的相差不大。”
“时境,就是天境?天境三十三重天?”李富贵第一次绷不住,惊讶出声。
出神之遗迹者,各皆遗忘了其内所有经历。
李富贵却和为数不多记得住过往的受爷,聊过神之遗迹发生的事情,所以对天境三十三重天,清楚个大概。
这一听时祖和时境,俨有超脱十祖和重塑天境的趋向,他彻底色变。
虽然于我李富贵而言,这些太过缥缈,可也不能这么缥缈吧!
十祖也分等级,时祖在最高一级?
八尊谙也望向了他,笑笑不曾作声。
他给不了答案,都是摸石头过河,他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便这时,旁侧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
“时境,并非天境。”
“然天境崩塌,则封神称祖之后,上行无路。”
“试图走完最后一步者,不论圣魔、药鬼、祟阴,亦或者诸如你等有志之士,都该支持天境重塑。”
“天境不可重塑,则当以迂回方式,先行构筑时境,再以时境轮转,映照出天境三十三重天——于过去登道,自未来超凡。”
徐小受听完,心神猛地一震。
好大的口气,于过去登道,自未来超凡,也不怕风大闪了舌……等等!
“谁?”梅巳人也反应过来。
“谁在说话!”李富贵听着这道完全陌生的声音,更是骇然。
徐小受与八尊谙对视一眼,各皆将目光投向灵榆山山腰处,那道不速之客的身影。
此人气质出尘,身形虚淡,缓步而来,缩地成寸,不过眨眼功夫,便走到了四人跟前。
李富贵侧头望去,见那人面如冠玉,作书生打扮,项上戴着六根黑绳,其中四条系有木质的门状吊坠。
他只看了这么一眼。
他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当场昏厥倒地。
“三位,请。”
那玉面书生面容含笑,拂袖之间,没有给几人不肯被请的机会,周边光景已是一变。
……
梅巳人目光死死盯着身前茶台,神情自若。
圣念一扫,扫完了这略显温馨的木质阁楼后,心神却是一颤。
左侧摆桌上陈列着一些人型木雕,以及一些木质的小玩意儿,有转盘、投壶、木靶等。
茶台后的木质摆钟,滴答声间,却分明已将空间和时间阻断,另成位面。
右侧的木梯通向阁楼的更高层,圣念却完全渗透不进去,仿佛顺着木梯往上,能去到另一个世界。
茶台,就在前头。
梅巳人居于末座,正对着那玉面书生,左侧是八尊谙,右侧是徐小受。
三人已然落座,独独他还站着。
“朋友,你很焦虑啊?”
那玉面书生笑意盎然的看来,伸手往小木凳示意了下,“怎么不坐下?”
梅巳人是个见惯了大场面的人。
他刚要落座,脑海里轰一声响,感觉时间有如重水,要将自己压得窒息。
他连眼皮的抽动都变得极为缓慢,仿佛要经历一万年,才能完成这个动作。
更遑论“坐下”这种大幅度的举动了!
“空余恨,别玩了。”
徐小受一出声,梅巳人便觉那种窒息困境被打破,他脑海里回荡着“空余恨”三个字,机械般的从容坐下。
他就是空余恨?
那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古今忘忧楼?
但不是说,只有极少数的人能见着古今忘忧楼,能被邀请入内……嗯?哼哼……
刷!
梅巳人边惊吓、边思量,边下意识甩开了折扇,唇角勾着笑意,从容但飞速的摇。
徐小受啧啧,瞄了一眼:
“粉墨登场。”
他倒也没提醒巳人先生拿错了纸扇。
毕竟他知晓初次进入古今忘忧楼的人,压力得有多大,如果巳人先生也经历了那种溺水般的窒息感的话……
“废话不多说,你找我们何事?”
徐小受先发制人,望向这国字脸、络腮胡的家伙,语气中没多少善意。
纵然他拿了空余恨所赠的时祖影杖,纵然这杖屡次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想到这,徐小受面色好看了一些。
但他依旧忘不了,在死海中同向日葵空余恨交流时,所望见的那座古今忘忧楼,以及楼里空余恨所瞥向自己的那一眼。
那一眼,意味深长,没有善意。
徐小受读不懂,之后连时祖影杖都很少去使用,生怕依赖上后,因此被空余恨所控制。
他如今被动值都满了,时间道盘却还没点。
到底是在忌惮时祖,还是空余恨,徐小受自个儿也不清楚。
“对了,物归原主。”
没等空余恨说话,徐小受主动掏出了时祖影杖,放在了面前茶台上。
“昔日馈赠,万分感激。”
“今我修道有成,无需此物辅助,但恩情我铭记在心,这是杏界玉符……”
徐小受说着,默默收回了杏界玉符,他不是很想让空余恨进杏界。
但想了想,此人神出鬼没,连神之遗迹都能随便进出,给不给杏界玉符无所谓了。
他再将杏界玉符赠出,同时附赠一枚天上第一楼的令牌,“这是我的手令。”
他将三物一并推过去,抵到空余恨面前,郑重道:
“今后若有困难,随时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不能帮的,我也……尽量。”
话不说死,徐小受重新落座后,观察着空余恨反应。
空余恨瞥了眼茶台三物,旋即抬眼看向徐小受。
这个留着长发,长相俊美,面白无须的男子,双肘驻在茶台之上,十指交叉,抵住鼻尖,笑吟吟说道:
“朋友,你也很焦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