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初在府城,根本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此时评判的试吃已经轮到她前面的那一组,很快就要轮到她和石伟龙了。
下午与上午不同的是,这回做菜的人要直接跟着菜品一起上前去,随时准备应对评判提问。
而淘汰却是延续了上午当场宣布的风格,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刷下去了好几个人。
夏月初还算能够维持镇定,一旁的石伟龙却已经快被心理压力给压垮了。
他双眼泛起血丝,牙也紧紧地咬着,手指不住地抠着衣裳。
眼见上头又一个人被淘汰出局,衙役们走过来示意二人端着自己的菜品上去。
夏月初将汤碗从锅中端出来,将之前雕好的几朵荷花轻轻放入汤面上,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另一侧绕出去,直奔评判面前的条案。
石伟龙见状顿时一愣,他刚刚的确想,如果夏月初从这边出去的话,他便准备伸腿绊她一下。
即便自己做的并不完美,但是也肯定好过在地上摔得稀巴烂的三套鸭。
但是他才只是那么一想,对方居然就舍近求远地绕着走了,真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死女人,这是在防着自己?
石伟龙在评判面前站定,将自己的菜品放在条案上之后,才有空扭头去看夏月初那边,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夏月初用的是最大号的汤碗,大到整只鸭子卧在其中也不过只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
清澈的汤底上漂浮着点点翠绿的荷叶,荷叶间点缀着几朵粉紫色的荷花,都雕琢得精致小巧,荷叶上的叶脉都被雕了出来,莲花的花瓣更是层层叠叠,纤薄得几乎透明。
在低头看看自己的三套鸭,汤色浑浊,鸭子的形态似乎也不是很饱满端正。
单从外表上来看,自己就已经输了大半。
何怀生拿起筷子,先从石伟龙的这道菜开始品评。
鸭肉早已经炖得软糯脱骨,虽然外表看起来还很完整,但是用筷子稍稍用力一拨,便顺势掉下来一大块肉,让人直接看到了内里的情形。
石伟龙当时选择鸡鸭的时候都是随手一拿,等到要将三禽套在一起才发现,鸡鸭的大小不太合适,也不知道是鸡选大了还是鸭子拿的小了,最后勉勉强强塞进去,鸡鸭之间基本没有了空隙,所以也没有在其中塞入食材。
所以石伟龙的鸭子炖出来看着就不够饱满,此时被何怀生用筷子夹下一块鸭肉才发现,鸭肉跟鸡皮已经黏在了一起,这一筷子下去,直接露出了最里层鸡和鸽子之间填充的冬菇。
三套鸭讲究的就是层层分明,如此一看,石伟龙的菜品就已经可以算是失败了。
何怀生将夹下来的鸭肉放在面前的碗中,稍微夹了一点儿放入口中品尝,然后便放下了筷子。
其他几个人也都依次品尝了石伟龙这道菜。
张吉松尝了一口便直皱眉,石伟龙的万兴居他是光顾过几次的,按理说不该是这样的水平才对啊!
闫文远尝过便露出有些不屑的神色,原以为这个石伟龙还有些本事,没想到竟只有这样而已,这让他对夏月初获胜更加有信心了,心里登时轻松不少。
最后两位厨艺大师也尝了一下石伟龙的菜,他俩没有前三个人的身份地位,虽然如今都已经金盆洗手,回家颐养天年,但毕竟家里儿女或是徒儿都还是吃这行饭的,所以态度上更加谨慎一些,将三禽的肉都尝了一下,还各自尝了一勺汤底的味道。
石伟龙可不知道人家只是在做面子工夫,见两个人都动了好几筷子,顿时恢复了不少自信。
他嘴上虽然不敢说,但其实对知府张吉松跟同知闫文远来做评判十分不满,觉得两个人不懂厨艺,根本没有资格来做评判。
但是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他虽然自大,却也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只是心里头不舒服,嘴上又不能说什么,直憋得他面色黑沉,十分难看。
石伟龙的菜尝完之后,大家顿时将注意力都转移到夏月初的菜上面。
何怀生没急着吃肉,而是盛了一勺汤尝了个鲜儿。
去除过杂质和油脂的高汤清澈浓醇,入口丝毫不腻,还有淡淡的冬瓜清香缠绕在舌尖,足见夏月初在这上头是下了功夫的。
何怀生心道,难怪她对别人也重新加工高汤丝毫不惧,原来是还有另外的杀手锏。
进入来比试的人,全都是铆足了劲儿想要一鸣惊人的,而且比试给每个人两个半时辰的时间,也注定大家不会做太过简单清淡的菜色,全都是怎么奢华怎么来。
之前已经品尝了多道菜了,虽然每道菜都吃得不多,但此时尝到这样一口鲜甜清爽的热汤,还是让人从嘴里到胃里都十分地舒坦的。
铺在鸭身上的鸭肫和鸡肫被五个人一人夹一两筷子地一扫而光,味道自不必说,但是这都只算是配菜,现在最重要的是三套鸭做得如何。
夏月初突然举手示意,表示自己可以将鸭子切开方便大家食用。
何怀生丝毫没有犹豫,直接点头表示同意。
夏月初在衙役的严密看管之下,站在五位评判都能看到的位置,用一把刚才被她重新打磨过的尖刀,将三套鸭拦腰切成两半。
鸭子被这样一切开,顿时引起了几个评判的惊呼声,连待在一旁等待结果的石伟龙都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从横切面看过去,鸭子、鸡和鸽子,几乎都是呈同心圆的模样,每一层之间还填充着玉兰片、香菇和火腿等食材。
她的食材也不是杂乱地塞进去了事的,一层层铺得平整,塞得饱满,切开之后都没有散落下来,而是形成了一环套一环的完美套叠。
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手艺,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看着面前做得近乎完美的三套鸭,何怀生竟有些走神,他忍不住去想,自己像夏月初这般年纪的时候,可曾有这样的手艺?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二十出头的时候,何怀生在御膳房做出来的菜,别说是皇上皇后的席面了,连摆在一般的小主秀女的桌子上都还不够资格。
看着面前笑得成竹在胸的夏月初,何怀生在心里感慨,难怪师父常说,厨艺这个行当,虽说勤快很重要,但最最重要的,还是天赋。
夏月初这手艺和天赋,像是从娘胎里出来就入门了一样,简直好到让人连嫉妒之心都生不出来。
何怀生立刻又想到,师父大半辈子都在御膳房做事,收的徒弟也都是自己这样循规蹈矩的,上年纪之后离开了御膳房,便一直说想要收个天赋高的小徒弟,把自己的一身本事传下去,可好几年过去了,一直都没找到中意的人。
他觉得,自己这回说不定可帮师父一偿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