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诏令抵达幽州时,正逢冬麦六月丰收时节。
虽说古来一直流行秋收一词,但冬麦的收获季节一直是在六月中下旬。炎炎烈日下,挥动镰刀收割麦子,也成为诸夏农村百姓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
朝廷立朝之时,皇帝便诏令免除天下农税一年。
幽州百姓切切实实都感受到了朝廷稳定的好处。免税啊,这是真真正正的免税。
任何人,任何势力,任何借口上门征收一粒粮食,皆可到官府状告。无需等候,无需问刑,私自征税者,斩立决。
一颗颗人头就当着百姓的面,在村舍乡里之间砍了下来。
历经混乱多年,赋税沉重,饿殍遍野,以草根泥土为食的幽州百姓,终于能够在私仓里堆积薄薄一层粮食了。
虽然这微薄的粮食不足以让全家饱腹,但总算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能熬到明年,看看世道是否会有所转变。
这种惨淡的人生,是大部分普通人的常态,只能熬一年是一年。期望命运能发生转机。
若朝廷公卿们垂怜,减免一些赋税,分发一些粮食,他们还能稍微喘息一下。
若遭遇天灾人祸,这些人就立即家破人亡,或饿死在田野,或成为流民。
好好的国家怎么会变成这样?任何干旱水灾就导致无数百姓活不下去,曾经富庶繁华的帝国,变得虚弱不堪,仿佛稍微有点磨难,就会轰然倒塌?
答案很明显,无数豪强侵占了绝大部分的土地。曾经天下大部分田地归百姓所有,百姓们可以安稳无忧,缴纳如山如海的天量赋税,所以帝国繁荣昌盛。
可是随着无数豪强们的侵占,郡国九成的土地被豪强霸占隐匿。百姓们依靠剩下的一成田地,却要缴纳近十倍于当初的赋税。百姓怎能不家破人亡,帝国怎能不虚弱腐朽。
唯一肥硕的这些豪族,也会因为帝国的倒塌,而在异族铁骑下被蹂躏欺凌,**妻女。
这种结局一次次上演,豪强们却从不知悔改。就能知道这些豪强士绅,并非一个整体。因为整体会有救亡图存的意识,而这些散沙一样的豪强却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
每户豪强都以为,天下那么大,自己多侵占一点,不会有问题。日侵月蚀,整个帝国就变得千疮百孔。
他们唯一可能会联合起来的地方,可能就是抵抗朝廷试图对他们的挽救。
当朝廷下令抑制兼并,给天下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这些愚蠢的豪强,会因为自己利益受挫,而联手反抗,导致政令不通,帝国最终在腐朽中轰然倒塌。带着这些趴在帝国身体上吸血的肥虫,一同化为灰烬。
六月,官府昭示百姓将统一幽州、并州政令,百姓平均授田。
幽州凡十五岁岁以上的男子,每人授给种植谷物的露田四十亩,女子二十亩。露田都是无主荒地,因考虑休耕轮作,故授田时—般按休耕周期加一或两倍,也称“倍田”。
拥有耕牛的人,可以额外获得土地,丁牛(4岁以上)每头受露田十五亩亩,一户限四头。耕牛所受之田不准买卖,年老身死,还田给官府。
授田按现有丁口计算。“盈者得卖其盈,不足者得买所不足,不得卖其分,亦不得买过所足。”授业田为世业,允许买卖其一部分。即一户百亩以下的土地不允许售卖,超过百亩盈余的土地才允许出售。
这是关西均田制法令的进一步完善,已经几乎等同于北魏太和九年(485年)颁布实行“均田制”的诏令。
当然,这是第一条政令,完全是为了收拢幽州百姓之心。同时安稳幽州豪族,不使其叛乱。
因为战乱导致官府手中有大量荒田,足以满足百姓授田所需。
政令一颁布,幽州百姓欢呼雀跃。
刚刚经历了朝廷免税,能挣扎煎熬到明年的百姓,对明年生活充满了希望。历经数十百年的腐朽,幽州百姓们已经完全想象不出来,家家户户有百亩良田是什么样的情景。明年秋收后,家中该存有多少粮食。
这时候,百姓都安心待在家中,等候官府上门授田。
就算豪强们强拉硬拽,也休想将这些百姓拉上战场,与朝廷对抗。
七月,官府在初步授田,取信于民后。
忽然颁布一份政令,“限婢令”。
限田限婢,并非孟朝首创,西汉末年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便联名奏请:诸侯王、列侯皆可在封地占田,列侯在长安占田,公主在县、道占田,及关内侯、吏民占田,均不得超过三十顷。诸侯王可占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占百人,关内侯、吏民三十人。
但此议因不利于官僚贵族,故未能贯彻实行。
庆幸的是,在孟朝幽州并没有什么能阻碍朝廷政策的顽固势力。
于是朝廷颁布了最严格的限婢令,列侯以下蓄奴婢百人以上者,以谋逆罪判处。
这一刀无疑是砍在了幽州豪族最重要的大动脉上,豪族有良田万顷,若没有数以千计,数以万计的部曲进行耕种,那这些良田还有什么作用?
尤其幽州、并州统一了税收法令,田亩累进制收税,千亩以上的土地十税其八。
这可真是叔能忍,婶婶也不能忍。
政令一下达,幽州六郡,二十余位豪强揭竿而起,传檄天下:孟贼张瑞,暴虐无道,残害百姓,甚于董卓。篡朝夺位,祸加至尊。幽州豪杰,感大汉四百年之恩,起兵讨贼,反孟复汉。
幽州二十余位豪强各拥部众,多者四五千人,少者亦有六七百人。又联结山林间强梁与塞外鲜卑等名王,举兵十余万,掀起规模浩大的叛乱。
举国天下的豪强都看着朝廷打算如何应对。
但朝廷对此并未发表任何诏令,既未发檄文自证清白,也未在道义上指责幽州豪杰。
只是派左武卫禁军封锁了幽州冀州一线,右骁卫禁军切断了并州与幽州之间的联系。
一连两个月,幽州好像被隔绝于中原之外,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唯独在冀州、幽州边境间的百姓,曾经有一段时间传出一个令人惊悚的消息,流经幽冀两州的易水河接连数天一片血红,完全无法饮用,水中全是血腥味。
但当冀州豪强派人详细询问时,这些百姓又矢口否认,打死不肯承认曾经传出过这种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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