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弥漫而出,石荇敏锐的察觉到似乎这院子之中布置的阵法与阿文的手法颇为相像。
又想到这何允与阿文的关系,石荇心里也了然。
只不过这布置阵法的人却是弄巧成拙了,添加了灵气来支撑运行,这般布置出来的阵法,虽然威力要大上许多,但是却失去了那股浑然天成,自然一体的感觉。
比起阿文布置出来的虽然没有灵气但是根本无从察觉的阵法,现下这阵法石荇却可以凭借强大的神识探查到灵气的运行轨迹,从而找到节点所在。
跟着何允走进去,这阵法并没有发挥作用,想来是带有阵符。
越是走近前面的正屋,石荇越是心绪不平,仿佛有着莫名的感应一般,胸前的玉佩也好似有了生命,释放出微烫的温度,由紧贴着肌肤的那一块弥漫开,蔓延到了全身。
咚!咚!咚!
脚步声仿佛鼓点一般,一下下的敲击在心中,石荇神色恍惚,脸上带上了一抹忐忑和焦灼。
手掌捂在胸前,玉佩源源不断的散发着热量,而石荇的手掌却是一僵,缓缓垂落下来,脚步也是一顿。
随即低头,少女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带着微微的苦涩和不解。
阖着的眼脸微微颤抖,掩住了诸多深沉复杂的情绪,石荇脸上的笑容此时更像是苦笑。
若真是之前追踪的那人便是爹爹,那么,他为何整整二十年都未曾归家。
是啊,二十年,她都已经二十岁了,而哥哥和娘亲也都等了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能够改变的有太多太多,石荇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而在抬头的那一瞬间,石荇脸上又挂起了一抹淡笑,脸色已然恢复如常。
只不过,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低落,石荇微微晃了晃脑袋,拧起了秀气的眉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胡乱想些什么。
而隐在她发间的墨黎则是无趣的打了个滚,又眯起了眼睛,无趣的人类,无聊的感情。
只是,心底深处却也涌起了一抹伤感,片刻之后,墨黎只有豆大的脑袋蹭了蹭,轻柔地让此时的石荇根本就没有察觉到。
阿文敏感的扭头看向石荇,眼中闪过一抹疑惑,随后轻轻伸出手。
石荇冲着他微微一笑,便牵起了阿文的手。
“石道友,还请稍等片刻,我去通禀一下。”何允冲着石荇歉意一笑。
石荇点点头,等了小半盏茶的功夫,何允便再次出现,邀她进去。
而与何允一同出来的一个阴郁的高瘦男子则是打量了石荇一番,眉宇间有着极为明显的不快之意,只打了声招呼便自进了正屋。
何允脸色微微有些不好,冲着石荇拱了拱手,道:“道友还请见谅,李兄弟性格向来直爽,不拘小节。”
石荇微微颔首,摆了摆手道:“无妨,也是我突兀前来给何道友添麻烦了。”
闻言何允更是愧疚,也是他没考虑周全,直接便把石荇请来。
而其他人也并不都像他一般看待阿文如同子侄,只是看在阿文的阵法天赋上罢了,喉间话语滚动了几番,何允最终还是没有出口。
观此人,一派作风大气从容,又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应是正经的大宗门弟子,阿文交给她,何允心里更添了几分愿意。
前方是灯火辉煌的厅堂,石荇每向前迈出一步,都觉得沉重如山,而胸前的玉佩却是更加滚烫起来。
待走进厅堂之后,一个高大的身影也转头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对上,都是一阵恍惚。
耳边的声音快速掠去,石荇耳间再也听不到他言,眼中再也看不到他物,来自血脉的悸动与联系,让她几乎难以控制情绪。
那张俊毅不见风霜侵袭的脸,在一瞬间与她曾经不停拼凑过的模糊身影重叠起来,渐渐融为一体,不再是模糊的五官,而是活生生的人坐在那里,看着她。
石荇手指抑制不住的颤抖着,眼中闪过一抹泪花,可是下一刻,胸中滚动的热烈感情却被一盆冷水狠狠地浇下。
那双注视过来的眸子,清亮温和却不减锋锐,其中有惊异,有茫然,有恍惚,有复杂……却,唯独不见,一个父亲见到多年不见的女儿应有的感情。
他们,此刻,就好似路人一般,毫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
石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觉得真冷啊,真冷啊。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想,就算是看到自己这张脸,也应该能记起些什么吧。
毕竟,她可是与娘亲有七分像的,和娘亲深爱的父亲不会不认得这张脸吧。
脑中闪过无数念头,石荇在这一刻退避了,她不愿意此生与父亲见到的第一面,竟是以如此冷漠的场景来收场,就好像只她一个人唱着情深的独角戏一般。
石荇狼狈地收回了目光,垂下了头,脑袋里搅做了一团乱麻。
心里有点堵,也有点涩,还有茫然,眼泪不自觉的涌出,却在夺眶而出的那一霎被石荇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恍然间,手臂被轻轻拉动,石荇微微转头,入目的是阿文带着担忧的眼睛。
她晃了晃神,一瞬间清醒过来,向着他安慰一笑。
而阿文却是更加疑惑,他好像看到,师叔眼中的眼泪……
是错觉吗,可是为什么却感觉师叔是那么的悲伤和失望……
注意到何允问询的目光,还有厅堂中其他人投射过来的各色目光,石荇脸上的弧度瞬间变得冷硬起来。
心情甚是不好,石荇也懒得再斗什么心眼,给什么面子,浑身的气势全然放开,瞬间便让其他人一致化为警惕。
只不过,在他们把目光投向坐于高处的男人之时,却意外的发现这位平素负责又护短的大哥竟然在跑神,而且看着那个模样秀丽的女修在跑神。
何允疑惑的看了石荇一眼,总感觉她前后的察觉太大了,好像还与大哥有关。
“石道友,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大哥,也是把阿文当做子侄看待的。”何允笑道。
石荇目光不带一丝温度的看了何允一眼,眼里透着点讽刺之意,说道:“哦?是吗?”
阿文怯怯的看了石荇一眼,连连点头,手掌握得更紧了。
“哦,那真是好啊,阿文就多谢你们照顾了。”石荇勉强控制着不去看向那个男人,冷冰冰的说着。
察觉到一些异样的李枫神色微微变化,他突然开口冲何允说道:“何允,你还没给兄弟们介绍一下这位道友的来历吧!”
何允闪过一抹不悦之色,就要上前一步为石荇进行介绍。
却见一双手臂拦在了自己身前,石荇走上前,冷声道:“我名石荇,天一宗玄清道君座下五弟子,今次是为将阿文收录门下而来。”
听到“石荇”的名字,那李枫首先脸上变幻莫测,另外几人也微微色变。
连何允也是一脸惊愕,因为阿文并未细说石荇的宗门,只说是很好的宗门,他也是这才知道石荇的来历。
石荇也不管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尤其在注意到李枫有些难看的表情之后,更是直盯盯的看着他,问道:“那么你呢,你又是谁?”
目光在厅堂之中的几人身上掠过,最后直直的落在了坐于首位的男人身上。
“还有你,你又是谁?”石荇眼睛微红,厉声问道。
微微嘶哑的声音近乎于质问,却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脆弱之意,还有最后微不可见的颤音。
坐于首座之上的男人却好似陷入了回忆之中一般,没有丝毫回应。
此时却见那李枫大声喝道:“大胆,我看你哪是什么天一宗弟子,分明就是来挑衅的吧!”
他手中赫然出现一根狰狞的钢鞭,钢鞭之上满是凸出的尖刺,寒光凛凛。
那钢鞭快速袭来,只在一声喝声还未完之时,便已近至石荇身前。
石荇冷笑,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在那钢鞭触及身体的前一刻手指猛然窜出,两指便夹住那满是尖刺的鞭梢。
区区高阶法器,就想要在自己面前发难,真是想的太简单啦。
石荇手指轻飘飘的夹住了那鞭子,随即往前一拽,一股巨力涌出,那鞭子便飞离了李枫的手掌。
甚至在厅堂之中的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场凌厉的发难便已被石荇轻易解决。
何允狠狠地瞪了李枫一眼,真不知道他是为何要为难石荇,明明石道友已经亮明身份了。
虽然他也感觉很不可置信,但是对他们编造一个虚假的身份又有什么用呢,更何况大宗门弟子更是不屑于造假的。
只是他还未凑到石荇近前向她道歉,就只见石荇身后背负的剑鞘之中飞出一柄长剑,利落的一斩,那钢鞭便断做了几节掉落在了地上。
法宝被毁的一瞬间,李枫吐出了一口鲜血,气息萎靡至极。
另外几人在惊恐的一瞬间,也摆出了防御的姿态,挡在李枫身前,警戒的看着石荇。
何允顿时头大,他连忙走到石荇和那几人中间,说着:“定是有什么误会了,石道友是我请来的,对我们一无所知,没有恶意的。”
只不过他的一番好意,却遭到了怀疑。
其中一名脸上带疤的青年反而怒道:“何允,我虽知你早有异心,却没想到竟然敢引狼入室,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何允气得直发抖,他看了看另外几人,却见他们别过头去,虽未说话,却也表明了立场。
那李枫扶着刀疤青年的手臂站起了身,看向石荇满是忌惮,他挣扎了一会儿,却是骤然叹气,让同伴撤去了防备。
“刚刚都是李枫一时糊涂,犯下错误,还请道友莫要怪罪其他人。”李枫勉强直起身子,向着石荇行了一大礼。
石荇也不避开,受下之后,并未看他。
虽然其他人仍旧是义愤填膺,却也没有再行冒犯之举。
之后,厅堂里便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中。
刚才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有惊醒坐在首位的男人,他只是定定的看着虚空,似乎在想着什么一般。
石荇只看了男人一眼,心里一酸,扭过脑袋,拿出一块帕子擦拭着澄心剑。
直到,一个欢快的声音传了进来,打破了厅堂里诡异的平静。
“干爹,李叔,我回来了!”一个俏丽的女子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年轻的身影,她脸上带着一抹甜笑,却在看到厅堂之中的景象时愣住了。
女子看着李枫略显扭曲的眼神示意,不解的眨了眨眼睛,甚至还略有些委屈的跺了跺脚,掠过石荇,跑到了上首的位置。
她亲昵的摇着男人的胳膊,口中唤着“干爹”“干爹”。
而男人似乎听到女子的唤声之后,清醒了过来,冲着她温和一笑。
石荇见状,眼泪险些流了下来,却倔强的扬着下巴不让泪水落下来。
一股委屈和心灰之意憋在心中,左冲右冲,撞得她心口生疼,更甚于碎骨剜心。
她思了想了二十年的爹爹如今竟是别人的了,是别人的了。
不过,男人却在下一刻猛然转头看向石荇,正看到她氤氲着泪水的双眼,还有浑身的哀伤。
他怔了怔,突然站起身,走向石荇,却在半途停了下来。
男人俊毅的脸上罕见的浮现出一丝迷茫之色,他摸了摸胸口。
看着这个女孩受伤的模样,心感觉很疼,还有不断涌出的自责和欣喜之色是什么,他为什么会有这些情感。
而她,又是谁?
过了一会儿,石荇调整好情绪,脸上挂起了疏离的笑容。
随即,石荇冲着厅堂里的众人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你们以前对阿文的照顾,这点心意就当做是谢礼了,告辞。”
石荇扔给了何允一个储物袋,转身就要走人。
那中途进来的女子却是不乐意了,她气冲冲的走上前,冲着石荇喊道:“你是谁啊,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想走就走。还有那个小叫花子赶紧带走,别在这儿占地儿。”
她一把抓过何允怀中的储物袋,冲着石荇扔去。
“还有这什么破东西,我们不稀罕,赶紧滚……”
话还没说完,石荇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心里的怒气骤然升起。
好,真是好啊。
澄心剑嗡鸣一声,便横在了女子的喉前,石荇轻吐了一声:“聒噪!”
女子触到石荇冷冽的目光,浑然不似看着活物一般,瑟缩了一下,顿时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