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然后抚『摸』着肚皮,一脸懒散的半摊着。
“这些菜肴……”斐潜指了指桌案,笑道,“荆襄也都有了么?”
庞统点了点头,说道:“不仅有,而且还比你这还更为精致……就拿这一道羊肉烧来说……”汉代还没有炒菜这个概念,因此凡是炒的东西,也都被称之为烧。
“……你这里,用的是普通羊腿肉吧……”庞统在豆盘边缘上轻轻敲了敲,满脸的鄙视模样,“知道刘荆州用的是什么?只取羊脊,其余皆弃!瞧瞧你这……知道不,这就是差距……”
斐潜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对于美食的追求,身为吃货帝国的人,这就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想挡都挡不住的。就算是在后世,斐潜为了吃,也没有少折腾。当然,最让斐潜羡慕的,不是早上在巴蜀喝茶,晚上在巴黎喝咖啡,而是想吃什么的时候就去吃,而且最好要去原产地去吃,因为只有这样,才是最为正宗的味道……
就像是要吃杀猪菜,马迭尔冰棍,就去黑龙江;要吃锅包肉,大酱肉,就去吉林;要吃鲅鱼饼子,三鲜韭菜盒,就去辽宁;要吃全羊宴,秘制天鹅蛋,就去内蒙古;要吃烤包子,羊肉串,就去新疆;要吃青稞酒,酥油茶,藏面,就去西藏……
青海有羊杂碎,手抓牛肉,杂面片;甘肃有兰州酿皮,活糖油糕,糖锅盔;陕西有羊肉泡馍,肉夹馍,葫芦头;山西有搓鱼钱,太原拉面,面茶,猫耳朵;河北有驴肉火烧,煎饼合子,牛肉罩饼;四川有担担面,龙抄手,西坝豆腐;贵州有肠旺面,荷叶糍粑,丝娃娃;重庆有鸡丝豆腐脑,麻圆,过桥抄手;云南有小米糕,豆花米线,小锅饵丝……
这才多少,还有多少没有列出来的?
能吃是福。
吃货帝国的世界才是最美丽的。
“你故意的吧……”
庞统砸吧着嘴,然后小口小口的喝着茶汤,缓缓的说道。
“什么?”斐潜有些不解。
庞统敲了敲桌案。
“哦……”斐潜点点头,说道,“一半一半吧……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嘴馋……”
庞统嘿嘿笑了几声,说道:“知道,怎么不知道……当你在鹿山下用网补鱼的时候,连那些小鱼都不放过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不过,这样,也不错……”
“嗯。”斐潜转动着茶碗,有些索然的说道,“说实在的……我宁可被人记住是个吃货将军,也不愿意被人记得只是个征西将军……”
庞统看了看斐潜,慢悠悠的说道:“吃,乃人之天『性』。只有满足了吃,才有其他……你这里能有许多菜式传出,我觉得挺好……至少比真刀真枪来得简单,又不引人怀疑……我过河洛的时候,杨氏也是几番试探,最后还是放弃了……这吃食,可能也有一部分的功劳啊……”
穷人吃什么?
杆糊。
如果极度贫穷的人,会有精力左研究一个菜肴,右创新一个吃法么?
显然不会。
所以很多人虽然怀疑斐潜这里接连大战下来,应该是没有多少储备了,但是看到平阳的菜式一个接着一个的翻新,这心里也就七上八下,不怎么好确认。
再加上原本并北这一块,这些人不太重视,也就没有多少可用之人,所以斐潜内部储备数量这个问题,就成为了难解的谜团。
斐潜呵呵笑笑,然后脸『色』就有些沉了下来,说道:“杨氏胆敢为难你?”
“哼……”庞统说道,“有何不敢,河洛现在就是杨氏一人说了算……所幸临晋侯多少还清醒一些,多少照顾着陛下的颜面,否则杨氏恐怕都在河洛横着走了……”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挥挥手,让在一旁伺候的侍从都退下,才说道:“……你从荆襄来……周边的局势变化得如何?”
庞统也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严肃的说道:“马上就要大『乱』了……主要还是二袁……”
庞统伸出手指头,在空中虚虚比划了一下,说道:“……南北二袁,而今看起来肯定有了默契……先定后方,再行决战,而兖青二州,便是最后战场……所以刘荆州也很慌啊,我来的时候还特意交代了说要找你多要些战马……”
说到这里,庞统摇摇头,切了一声,显然对于刘表的表现不太满意。
“所以说最希望二袁打起来的,莫过于杨氏了?”斐潜说道。
庞统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不过么,说实在的,若是二袁合力,还真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所以你这个瓦罐,现在还算得上安全……能打的么,顾不上你,而周边盯着你的,却又打不过你……啧啧……”
斐潜说道:“那么你觉得,我这里还有有多长的时间?”
庞统摇了摇头,说道:“难说。搞不好那天,二袁忽然大彻大悟,联起手来,大家不久都没得玩了?杨氏毕竟起步太晚,又被董折腾过,实力还是差了一些,二袁一旦合力,他也无法抗衡……”
“这样啊……看来关中只能放一放了……”斐潜叹息了一声。
庞统皱眉道:“谁建议此时取关中?不免过急了……元直?”
斐潜点点头。
庞统也点点头,又摇摇头,慢慢的说道:“不怪他。只是你自己要有数……元直原先出身……所以立功之心,也就自然比一般人更强一些……不过也别苛责,否则也会容易失了锐气……”
“咦?”斐潜上下看了庞统几眼,说道,“行啊……竟然连这个也懂了,看来这段时间学了不少啊!”
庞统刚刚得意洋洋的挺起胸,随后不知道又想到了些什么,脸『色』就垮了,有些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说道:“此乃小道,不足一提。”
斐潜看庞统的神『色』,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不过也没有说破,只是点点头,心中暗自惊醒记下,毕竟将来保不准就会用得上……
“那么说来,是不是应该给陛下表示表示?”斐潜嘿嘿笑了两声。
庞统也笑了,说道:“那是自然,送上新收的庄禾,便是应有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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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袁……”
杨彪站在雒阳城头之上,望着天空,轻轻的喟叹了一声。
就算是临近了秋获,依旧有大批的人日夜不停的在对雒阳的城池进行修缮。
庞大的雒阳城,城墙需要修补,道路需要清理,壕沟需要挖开,大批大批的青砖条石木料从洛水通过船只,或是木筏,源源不断的送到雒阳城南,再由蚂蚁一般的劳役,一点点的用圆木和麻绳拖拽进雒阳城……
虽然说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但是毕竟许多砖石夯土还是烧不动的,将这些烧毁的废料清除掉,自然就可以重新搭建起来,只不过想要恢复原先雒阳的繁华富贵的模样,就绝非十年八年可以完成的了。
最先完工的便是城中皇城的崇德殿。
当然,这个时候的崇德殿只是一个粗陋的简化版,甚至有的地方连朱漆都没有,白生生的木料『裸』『露』在外。不过在怎样说,至少也是保护了汉帝刘协的一点颜面,不至于像历史上一样,只能是蜷缩在残檐断壁之下。
在历史上,刘协是在经历了李郭二人大闹关中,并且在河洛大疫,又经大旱之后,甚至很多地方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的时候,才侥幸脱离了李郭的控制,回到了雒阳,前前后后历时五年。
那个时候的弘农杨氏,也在漫长的时间当中,在天灾面前耗干了原本的储蓄,导致曹『操』领兵前来的时候,竟然毫无制衡的力量。
不过现在,杨彪自认为,还是有机会的,前提是二袁必须作上一场。
前几天,册封袁绍等人的诏书终于是发了出去。
这个显然不是刘协自己能够想出来的计策,但是杨彪琢磨了许久,最后还是同意了,将这些诏书变成了实物,因为这确实对于杨彪自身有益。
但问题是谁也不傻……
所以还是要再做一些什么才会更好一点。
“来人!”
杨彪沉『吟』半响,终于是发出号令道,“诏令天下各郡,汉帝回雒,秋获之后,当行岁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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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烧……啧啧……”
曹『操』将最后一点菜肴夹起,塞进了嘴里,然后看着光溜溜的豆盘,不由得感叹道,“果然是精致无比……”
“主公若是欢喜,便叫人再做便是!”曹洪笑呵呵的说道。
曹『操』有些意动,但是最后还是放下了筷子,摇了摇头,说道:“……如此就好……不必了……”
等侍从将桌案之上的残羹都撤下之后,又端上了茶水和干果,曹『操』才缓缓的说道:“子廉请某来,不是仅仅为了吃这平阳烧吧……”
曹洪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主公英明,某是想着,这段时间金银也收了不少……琢磨着要不要去并北换些兵械战马……”
曹『操』嘿了一声,说道:“某早说了,你这习惯也不改改……这年头,金银之物有何用?不过,这并北商队么……”
曹『操』说着,脸『色』就有些差,他明白曹洪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曹洪是贪财,但是还不至于要亲自去『操』持商队的这个事情的地步,之所以跟曹『操』说这个,也正是因为并北商队的原因……
从并北而来的商队,似乎从袁术进攻兖州的时候开始,就最多只到陈留境界,便不再往东了,因此有什么货物也都在陈留境界进行交割。
当然,这样的行为,对于并北商队来说,也无可厚非。
那个商队会愿意深陷战场之中,冒着随时会被战场上的双方抓起来,随便安上一个『奸』细的名头,就连人带货全数吞下的风险?
可是在陈留交割,那么货物到了曹『操』这里,就转了好几道的手。
上一次,从并北那边送来的战马和兵械,就迟迟未到曹『操』的这里,若不是曹洪追要了几次,保不准什么时候才会到曹『操』手中……
“子廉之意……”曹『操』敲敲脑袋,有些头疼,说道,“……某亦知晓,然孟卓乃某莫逆之交……”
曹洪看着曹『操』,也是有些无奈,只能说道:“主公,要不这样……某另派商队,至陈留境内如何?主公可知,张公或是侠义无双,然其下蠹吏却未必!战马数量虽然无差,然多为驽马!枪械兵刃等也是良莠不齐!此事要么就是并北之人以次充好,要么就是……”
曹『操』竖起手掌,说道:“休得胡言!”
“主公!”曹洪叫道。
“行了,某知矣……”曹『操』站起身,笑了笑,走到曹洪面前,拍了拍曹洪的肩膀,说道,“子廉之心,某知道……不过此事,休要再提……好了,某还有政事,就先走了……下次还有平阳新菜,某再来就是……”
曹『操』也不再说什么,等出了曹洪的府邸,还笑眯眯的挥挥手让曹洪回去,只不过等转过头来的时候,笑容便全数缩了回去。
这个事情,曹『操』甚至知道得比曹洪还要更多!
并北的商队没有问题。
派去陈留的细作,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从并北贩卖过来的不管是器械还是战马,至少都是过得去的。
而转了一手,好马就变成了驽马,兵刃就变得残缺……
曹『操』当然是想搞清楚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不过在此之前,他更在乎的是袁绍的态度。
张邈派使者前去冀州,虽然隐秘,但是曹『操』依旧探知到了,当然,具体张邈和袁绍到底是沟通了一些什么,就无法得知了。
按照正常来说么,张邈如此行为也是无可厚非。
张邈是曹『操』的恩人。
如果不是张邈,曹『操』没有今天,或许早就被人捆绑起来,塞进笼车当中,送往雒阳砍下头颅悬挂在城门之上了。
如果不是张邈,曹『操』也不能招兵,或许只能在家中看着自家后院的桃花,喟叹自身的身不逢时,运道不济。
“孟卓啊……”
曹『操』仰头望天,轻轻的,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天上的白云飘飘,变幻不定,就像是曹『操』此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