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犰生很识趣的没有留在里面，而是很安静的亲自几次端茶送水，等茶摆好了，点心送上了便拉上门和千霜一起守在门外。
他们看上去对苏犰生也非全部放下警惕，而是在他关上门之后才松懈下来。
“这四年……你们受苦了。”
姚药握着女子的许久才叫她的手有了温度，细细看着这双手上头又有着或浅或深，或长久或就近的伤口……连手上的伤口都是如此，那么身体上面的……又会是什么样的？
从前在大草原的时候，就算有时候穷的只能喝水喝马奶好几日一直不停的干农活……可是手也不会成了这幅模样……他们这四年，应当都是在干活，不断的干活……只是干的活不是一般的活……他们看着也依旧健康，因为或许他们要做的……正是姚药这些年遇到的那些刺客要做的一样。
因为只有刺客这样的活，才需要每日每日受伤但是又不得不保证他们身体健康……刺客……原来，这就是苏犰安所说的刺客，这就是他答应好的不会伤害。
所以……究竟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究竟谁说的是真的？
究竟……他们这些年经历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才会把他们变成这幅模样？
这四年，是姚药最无所事事也是最无助更是身为一个族长最……废物的四年。因为这四年，她甚至连眼睁睁也做不到，永远都只能在一个可以自由出入的“自由”的院子里不断的想他们会经历什么，不断的猜他们现在正在做什么，也不断的安慰自己他们会好好的。她的不痛不痒就是她最大的无助也是最大的废物……她无数次的都在想，若是出去杀人受伤的是她该多好？分明一个族长最应该承担可是她却永远都安然无恙也什么都不清楚……最后的最后无所事事了四年，她终于等来了可以和他们面对面接触的一天，可是……她见到的却是这样的他们？
身为一个女儿，她没有完成阿爸阿妈的嘱托，成为一个好的族长。
身为一个族长，她没有守着她的族让它世世代代繁荣，身为一个族长，她也没有守着她的族人让他们平安快乐。
他们从老族长那里得到的这么一个族长……不能仅仅让他们没有了家，让他们四处奔波，也让他们辛苦到如此地步。
芍药族人，被世人羡慕，被世人嫉妒，可是谁曾想，芍药族人也该被可怜。
“你们……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雨落，她的泪就又一次模糊了眼睛。
两人对视一眼，女人抹了抹姚药脸颊的泪：“回族长的话……我们都还可以，只是常常走动，只是常常要做很多活儿而已，”说着又将自己满是创口的手往回收了一些，“受伤也是难免的，也是应该的。不过好在，我们还能有机会看到族长的信，有机会从太子殿下那里知道您的消息……这些，都是支撑着我们下来的理由，这四年，我们都是如此。我们……也还好，吃得饱也穿的暖，银两给的也很多，也可以常常给家里寄点补贴。而且族长……这么长时间了，就算有几个任务很凶险，可我们也都还在，都好好的，受点伤……我们也不怕。如此，我们已经很知足了……”
她身边的男子也点了点头：“总之，今日还能有幸见到族长，我们已经很知足了……旁的，等四年之约到期了，一切也都会好了。”
两人都笑的很真诚看着也很努力的叫姚药放心，可是越是这样，姚药就越是心疼也更加想要知道这些年他们究竟去做了什么，这背后的真相又究竟是什么……
是，按照大的方向看，一切都是应当的，也是理所当然的。苏犰安当年救下了他们，他们也没有任何的能力偿还给苏犰安，牛羊肉也好，布料也好，珠宝也好，被战争伤害到如此地步的芍药族这些都做不到……他们能做到的就是用自己来偿还给苏犰安。
好，那就给他做杀手，帮他杀他想要杀的人，因为对芍药族来说，他们真的已经一无所有了，他们只能用这个来偿还了……大义，族规，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们只能去这样偿还。
对，没有错，什么都没有错。从一开始苏犰安就是俘虏主，而姚药和她的族人都是俘虏，没有错，这些都没有错。
可是……往小了来说，当作天真一点来说，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苏犰安原先答应好的那些又算是什么呢？他说过，他们不会受很多苦，他的意思也是他们绝对不会伤害无辜……这是最重要的两点，是姚药最担心的两点，也是苏犰安特别答应的两点……可是现在看来，他又做到了什么呢？她芍药族族人的这四年又经历了什么呢？
究竟，事情的真相又是怎么样的呢？
“现在……你们还在做这样的事情么？”
“这个……我们并不清楚，我们……我们……我们……”她一会儿看看身边的男子一会儿又看看姚药，每每都似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你说。”
“族长……”
姚药发觉，这个时候的自己正在微微颤抖着，连同声音也在颤抖着，唯独那个落在她肩膀上的手是稳稳的：“没事，你说。”
那女人用满是创口的手掩面哭泣一会儿后用无比微弱的声音道：“我们从很多地方都听说，您和殿下的关系是很好的，我们不想因为我们看到的事情又说给您用了导致您和太子殿下的关系……族长，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们没有关系的。”
我们没有关系的……
她很小的时候，看着阿爸阿妈领着他们一批批的外出抵御侵略她看到他们受伤了，她问，你们还好么？他们说，我们没有关系的。
后来，阿爸阿妈走了，他们所有的人都甘愿尊她一个八岁的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为族长，她看到他们那么累她看到有些人饿的都吃不上饭，她说，对不起，我还太小了，根本都保护不了你们。他们说，只要您好好的，我们没有关系的。
后来，族亡，她要被关起来，他们也要被送到很远的地方，她问，你们没有了家，你们没有了自由，你们见不到自己的家人，你们要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怎么办？他们依然说，我们没有关系的。
而现在，他们还在说……我们没有关系的？
一次次的，他们希望姚药安心，她便真的安心了。最早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孩子，后来族亡了她什么也没有了选择相信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她还怎么去相信，他们真的没有关系？
“你们说吧，”她边哭边说，“最应该说“没关系”的，应该是我自己啊，为什么……一直……一直都是你们？你告诉我吧，你让我知道吧。啊？”
那女人也在哭，又看了眼男人，才狠狠哭了点了点头：“族长，您要相信，殿下从前对我们一直都是很好的。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殿下会给我们赏钱也会让我吃饱睡足，每每让我们杀掉的人……至少我们知道的都是穷凶极恶的人。只是近年来……只是近年来……”说到这里，她又一次不安的看向了身边的那个男子。
她的这个眼神，让姚药想到了正在被苏犰生处置的人当时的眼神，恐惧……甚至是面对杀戮的来自内心深处的逃避……
恐惧，逃避。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可以让他们这样害怕，可以让她这样想要逃避，不敢提及？
“族长，”那男人说，“您确定，您是真的想要知道么？有些事情……您或许真的不应该知道。您现在……能看到我们，能听我们说我们很好，就应该够了。旁的事情，顺其自然……一直跟着您现在跟着的人会有一个解决的……我们……真的没有关系。”
“又是没有关系？”她捏着女人肩膀的力道加重了不少，“这些年，你们和我说到了多少没有关系？你们究竟瞒了我多少的事情？我是一个孩子……可是我也快到十八岁了……不，今日已经是我的十八岁生辰了。而且就算我现在还是一个孩子，我也是你们的族长啊……究竟什么时候，你们才回愿意让我多做一些事情，多承担一点？”
“族长……族长……”男子声音无比喑哑的喊了她两声，“我们说，我们都告诉您……只是您一定要记住，恨与不恨与现在做与不做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有已经忍了这么久了，一定要有一个最好的时机，最好的机会……您明白么？我们不让您知道，只是希望您少烦恼一些，今日是您的十八岁生辰，我们希望我们会是一个礼物而不是成为您的烦恼，让您长大以后的每一天都无比不自在……”
“可是……长大了，不就应该这样么？一个族长不就应该这样么？”
“好，”他的目光很坚定，“您先冷静下来……故事，我们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