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药兴许是服了那九曲回肠丸的缘故,年华走后浅浅的睡了一觉便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没等着小二端上来她便自己下了楼。
来议和的一行人正庄严肃穆、保持皇家礼节的用着晚膳,见姚药来了便都作势要起来。姚药实在厌烦这样的礼节,便挥手作罢。这两日,她总是在他们因为何事要对她行礼的时候挥挥手表示作罢,他们起先是不听的,可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他们接香喷喷的吃,又两个领头的侍女想要过来扶着她也被她挥手作罢。
姚药慢慢的走到年华那桌坐下,只见年大侠坐拥了此时整个客栈里头最中央最为豪华的一个大圆桌,上头摆满了丝毫不逊色于太子府山珍海味,而他正一个人战斗着。
见姚药坐过来,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但随即还是低下头继续啃他的猪棒骨。
姚药自觉的拿起筷子吃了两口,笑道:“这里皆是人证,你不怕等回了金丝国,他们告你贪污腐败啊,这也太夸张了吧。”
年华扫了姚药一眼,没有说话,直到将那猪棒骨啃完了,才在毛巾上擦了擦油腻腻的。他拿起筷子,给姚药夹了一小块鱼片:“这个挺好吃的,你尝尝。”
姚药尝后点点头:“很香,很嫩,做的很细腻,金丝国的厨子大概做不出这样的细腻的味道。”
她这个点评是真心的。她虽不是个真厨子,可好歹为了苏犰安半夜回来的时候能吃点儿东西也跟望竹学了又半年的厨艺。方才的那一小块鱼片从新鲜程度到腌制方式再到烹饪手法都是非常精致细腻的。
在吃了这一小块鱼片后,姚药更觉得,烟国和金丝国相较其中很大的一个不同便是烟国心细,金丝国心大。
两个国都很强。可烟国胜在他们国的人足够心细,愿意画上比常人多数倍的时间去思考同一个问题,所以虽然看似做事风格胡闹、毫无章法实则面面俱到。而金丝国这个心大,也并非是粗心。他们只是做事更为爽朗,做事不拖泥带水。相反的,其实这样不拖泥带水的做事除了会错过好的也会略过许多坏的,也省了许多的精力。
可……鱼片是真的好吃啊。是真的,在金丝国吃不到的那一种。
“那你多吃一点。”
姚药应了一声,便又夹起两片。可边继续狼吞虎咽便偷偷观察的年华同志发现,她每每下筷好似都不是很坚决,到最后……索性都不吃了。
他也停了下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哎呀,莫不是你觉得这饭是贪污腐败来的,所以不忍心下咽?你放心啦,这钱我自己掏的,他们今天这一顿吃的也是我掏的。”
姚药淡淡一笑:“不是,是我真的没有什么胃口。”
年华瞬间警觉起来,脸上的皮肉仿佛都紧凑了一点儿:“是不是……”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的缘故。”她低头淡淡道。不知何时起,她开始渐渐的觉得食物的作用只是填饱肚子,再到近日……她甚至觉得,食物的作用只是为了不叫她饿死。她的身体好似十分赞同这个观点,所以她每每都是只吃两口饭菜再喝点儿水便足矣了。
饿,是一定的。可是好像,饿着饿着,也就习惯了。
“有个人说,环境影响食欲…...我见你,尚在太子府的时候虽常常失眠可到底胃口还是好的。”年华道。他尤记得那个时候不好好吃饭的是苏犰安,于是姚药便学了厨艺在他每每回来的时候端着过去找他。她做了很多,苏犰安一个人是吃不完的,所以他们两个人一起聊一起吃。等陪着他吃完了出来的时候,年华每每都能看到……满载而来的碗里头已经空荡荡了。
姚药也似是忆起了从前的事情,眼神暗了暗。
年华还未道一声“抱歉”便让姚药抢了先机:“喂!你这个胃口这么好的人吃完了没有?吃完了陪我去外头逛逛啊!”
“逛逛?好啊,只是……”
年华抬头,之间外头电闪雷鸣,大雨磅礴。
姚药的神情也明显不自在了许多。
“所以你确定要去么?”估计这个时候也没神经病商贩在外头叫卖了,若非是那桃李大戏班子今晚要来这里唱戏,应该也没几个人会在今晚跑出门了。
姚药又看了眼外头,忽然拍了拍桌子:“我确定。”
“好啊!”年华放下筷子,神情坚毅并且闪烁着轻快的喜悦,咋一看……还觉得有点儿痞痞的,“去就去吧,我带你去。刚好还有半个时辰那戏班子便要开始唱戏了,我们在外头随便逛逛也是……方便的。只是去之前啊,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年华招招手,唤来小二:“给我来两碗滚烫滚烫的姜汤,不够烫我就浇在你床上。”
姚药最后捂着嘴跑出了门,不是那姜汤烫,不是那姜汤难喝,而是……对于一个已经许久只留一点儿食物和水在身体里的她来说一次性喝了这么多太不自在了。不自在的……想吐。
“哎呦我的姑奶奶,您可得忍着不要吐啊。”年华说着,将她勾起来的背硬生生掰直,那姜汤也好似又从她呼之欲出的喉尖重新倒退回了她的身体里,“烟国的夏天不必金丝国的夏天,本就不是很热,一下起雨便更冷了。你现在禁不住冷,让姜汤替你抗一抗。”
姚药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那一刻想要呕吐的感觉尚在,却十分明白的感受到了姜汤带来的,温暖。
一上街姚药便知道是自己胡闹了,雨大,风也大,一个行人也没有。可姚药还是在街上走啊走,年华跟在她身后给她撑着伞走啊走。姚药走的慢慢的,和这雨,这风格格不入。也是年华武功底子深厚才可以让伞不撑得东倒西歪的,可年华撑住了伞,伞却撑不住这风……在年华和风战斗了几个汇合后自己折了随风飘向远方。最后又摇摇晃晃的,狼狈的落在地上。
年华像是便戏法一样的不知从何处又掏了一把伞出来,继续顽强的给姚药撑着:“没事,外头这么热闹,你继续逛。你看我很聪明吧,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带了很多伞出来。”
姚药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街,听着年华一本正经的话,不禁失笑:“好吧,不逛了,我们回去吧。”
“别啊,还没开始逛呢!你又不认识这里,又什么都没有看到,怎么算是逛了呢?下面……让年大侠来带着你看一看吧!”说着,年华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了另外一个东西,姚药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巴,这不是惊讶也不是惊吓,她只是想吐。年华笑的十分邪恶,“来,我的好徒儿,你乖,把药给我喝了。”
两人暂且躲在一个白日小贩搭建的小棚子里,只是为了让姚药老老实实的把剩下来暖她身子的姜汤给喝了。
姚药喝了那水囊里头的水,捂了嘴巴好一会儿又在年华的搀扶下才重新振奋的挺直腰板:“好吧,我们接着逛。”
“好,就从这里开始。”年华道。姚药抬眼,只见他眉宇间多了几分得以之色。他指着空荡荡的此处,“这里是卖茶叶的,几年前做的都是物美价廉的良心生意。可我三个月前来的时候已经是将陈茶充了今年的春茶卖,而且价格也贵了不少。”
姚药神情怪异的望着他,此时实在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年华没有理会她,而是拉着她继续往前头走。此刻的雨和风好似都小了一点儿,年华握着没有摇曳的那么厉害的伞松了一口气:“还好老天爷赏脸让雨小了一点儿,不然……”
“不然什么?”
“我其实就带了两把伞。”
“什么?”
等姚药再抬头准备恶狠狠的瞪他一眼的时候年华已经十分灵巧的将眼神闪躲道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他指了指姚药正前方远处的一个地方:“那里,是露天说书的。很久很久之前说书的是一个老头子,说的都是史实故事,鲜少有人听。而今他的儿子说的全是一些光怪陆离,却常常不少有人听。不过我寻思他的故事应当是快要讲完了,近日都已经开始自己编了。”
他又指了指姚药脚边的地方:“这里,是穗景县很多乞丐聚集的地方。”
姚药低头,正巧看见地上两个发馊的脏馒头、因为老破掉下来的残缺衣角以及一个铜钱被遗落在这里。或许这里还会有其他的东西,但……应当都已经被风吹走了吧。吹不走的,重的或已经因为湿透黏在地上的正留在这里……证明着它们的过往,证明它们代又表了什么。
姚药终于明白,年华是如何在带着她逛街,她笑道:“谢谢你,这样其实也挺有趣的。”
“不不不,是因为我比较有趣。”年华打趣道,“你还要继续逛逛么?”
“好啊。还有多少没有逛,能一直逛到戏开始么?”
“这个完全没有问题!”
“那走吧。”
年华又带着姚药逛了布料铺子,有名的点心铺子,卖扇子,卖小玩物的,卖帽子了,卖驱蚊水的,卖脂粉的,卖各种不同……粪夹子的,“卖身葬父”标准地点,露天爱心免费问诊处,八卦算命处等等各种各样不同的地方。
带姚药逛得那些地方多多少少的都会留下许多曾在那里摆过摊子或是发生过什么之后遗留下的证明,即使风吹雨打,即使为了躲避这风这雨火速将一切都远远的搬离了,也总会有一些证明他们存在过的东西尚在。
后来走着走着姚药就累了,风和雨也都小了不少,年华放慢了脚步带着她慢慢的走着。
姚药突然道:“若是这雨再小一点儿,是不是可以不撑伞了。我还记得……很久很久之前,我还在大草原的时候,微雨的天气极为难得,旦缝……”
“想什么呢?”年华一个暴力锤头打断了她所有的伤春怀秋,“我说姚药,你心里要有点儿数啊,你现在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么?还淋雨?呵呵呵呵呵呵。”
姚药白眼。
年华毫不理会,又带着她往右手边的方向走了两步,他直直面前的空荡荡的一处:“诺,这里,这里就是我之前给你买脆皮鸭的地方。这脆皮鸭好吃吧?”
姚药很不走心的点点头。不过……真的挺好吃的。
“好吃是吧?我跟你说啊,这脆皮鸭啊,可是百年老字号了!据说之所以吃起来有一股淡淡的陈皮香味但是又不会在烤炉中找到陈皮是因为那陈皮在整整八个时辰的烘烤之下直接融入了鸭皮里头!故鸭皮酸甜酥脆,鸭肉更是入口即化。不仅你觉得好吃,这里的很多人都觉得这个脆皮鸭味道极好。你可知……那烧饼我一去便买到了,这脆皮鸭我排了快两炷香时间的队!而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看着在我面前一直吃,狼吞虎咽的吃,可实则没有吃多少?对不对?!”
姚药一愣,没曾想他居然知道了。她尴尬一笑:“真是对不住了……我胃口不好,你是知道的。不过……这脆皮鸭,真的是我来这里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真的么?”他惊喜的问。其实…….这也是他走南闯北下来吃了那么多东西以后最喜欢吃的,他见姚药点了点头,便又很贪心的问,“若是在从前……我是说,你胃口还很好的时候,你是不是可以吃下去很多啊?”
这问题问好似有点儿奇怪,但姚药还是想了想很确定的说:“对,这么好吃,我一定会吃很多的。”
年华笑了,笑的特别开心。他从前也都很爱笑,而且看着就会让人觉得他很开心,然后还会跟着他开心的那一种。可是现在……这个笑还是一样的爽朗如年华,豪迈如年华,只是……好似更发自内心,更真实的喜悦着。
姚药并未察觉分毫,只是也跟着这个笑开心了一点儿。好似心口的压抑也因此消散了不少。
透过她的眼睛,年华能感觉到她是真开心了。他一喜,似是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定一般,吸了一口气慎重的拉着她往旁边走了两步:“这里,曾是卖珠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