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细细的为她诊完脉,脸上已经是阴云密布。良久,他看着姚药的眼里满是怜惜和悲痛,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不在的这些年,你终究还是没有照顾好你自己啊。”
本来还想要瞒着老伯的,可是她知道,若是想要瞒着老伯……最好的办法就是今日不要来寻他,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都不要来寻他就好了。可他……已经是她在这个地方唯一一个可以被称作是长辈的亲人了,她想要在离别前,见他一面,很想很想。
既然有了这个缘分,那就一定要来见一面。
虽然……有点儿不凑巧了。
姚药扑进了老伯的怀里,如同孩子一般嚎啕大哭,中了金丝毒这几天以来,这是她第一回哭的这样离开:“对不住,老伯。”
她本以为她不在意的,她本以为不害怕的。她不知道,她只是……没有遇到那个让她不再不痛不痒的那个人而已,没有遇到那个让她可以便会孩子的那个人而已。
老伯也眼眶湿润,满是怜惜的拍着她的后背呜咽道:“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阿爸阿妈……没有将你照顾好。”
老伯从前不是大夫,姚药也从未曾听过他懂什么医术,姚药以为……他不会厉害到第一眼就看出端倪的……她甚至还想要侥幸来见他一回他却什么都发现不了,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好生走了……却不想,他只花了四年,就成了一个厉害的好大夫。只是……用伤痛开启的对话总是不够舒适的,伤悲太多,顾忌太多……想要说一些美好的都会被纳西不美好的给冲垮。
“老伯胖了。”
“老伯精神了。”
“老伯没有张白头发!”
姚药埋在他的怀里,嗅着从前和从前一样来自家的温馨的味道和新混杂的药的味道,一句一句的说着。
老伯一句一句的听着,终于为之动容,心里暖了一点儿,却更加伤悲了起来。他抹了抹眼泪,说道:“我这些年很好……你在烟国看到我并不是说明我这几年都在烟国哦!我去了好多好多的地方,结识了很多很多的人,虽然累了点儿,但是很开心。但就在三年前,我忽然想要治病救人,所幸为时不晚,我还算来得及。加之老伯又是一个聪明人,所以这几年也算是有了些成果的。”
成果……当然是有的,伤风医治成连续发热半个月不退,小伤口治成化脓这些都算是小的了,赔款卖笑的也就可以了了。大的成果,是以下这些因失眠让他医治结果治成郁郁寡欢自尽身亡,因半身不遂让他医治结果医治成了全身瘫痪……
然后,他就顺息自然的过上了被四方追打的生活。
一直到今年,他迁居到了烟国的穗景县,情况才好了一些……大概,是那些病患的家属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么小的地方落脚吧。
当然了,这些事情他经历了一遍就好,自然是不会告诉姚药。
“那小孩儿沈明,十二岁了,我去年在街上看到他乞讨便收了他做学徒。除了闹腾了点儿,目无尊长了点儿,没规没矩了点儿以外……都挺好的。我一个人惯了,本来以为多个人会不习惯,哪知道有小明在,我觉得日子都过得快了一些。治病救人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当你在给一个病人诊脉的时候,你会感觉你在和他身上的病魔打交道,当你在开药方的死后,你会感觉到你是在用各种各样的宝器组成一个杀掉病魔的大武器,每一个病魔都会有一个可以杀掉它的武器,而那个人若是痊愈了……便说明你的武器制造的很成功。哈哈哈哈,这么说来,治病救人,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呢?”
“我还是喜欢唱戏,而且走到哪里就去听哪里的戏……昨天桃李大戏班来这里唱戏了,我本来也想要去听的,可惜没有买到票。只能等下次了!我啊,这几年的戏,是唱的越来越好了……哎哎哎哎,若是可以的话,我等会儿就唱给你听一小段,你肯定会惊人的发现,哎呀,老伯,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呢?!”
“你说的不错,我这两年确实身体不错。一方面是我在各处走动,虽然过的不算安逸,但是也锻炼了自己的身体。加之我在修习医术的时候常常怕病患因为我的方子有误而损伤身体,常常拿自己的身子来试药……你放心,我自由分寸,让自己吃的都是些身体可以承受的药。这些药啊……不仅仅没有损伤我的身体,反而我一直吃一只让我精神起来了。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现在医术越来越好了,最近自然很少再拿自己的身体试药了。‘是药三分毒’,这句话没错的,我知道。我有分寸,很有分寸,所以你什么也没有担心。”
“哦,对了姚药……其实你老伯啊。是烟国人……嘿嘿嘿,还记得小时候老伯经常让你猜我是来自哪里么?你曾经猜过烟国的,你早就赢了老伯了,可是老伯不肯服输所以骗你说不是烟国人……现在老伯跟药儿道歉,我,确实是烟国人。所以我现在回来了,便算是提前的‘落叶归根’吧,我接下来,应当也都会在这里生活。开着这个小药馆,带着我的小明,唱唱戏,救救人,平平淡淡,也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这些,应当都是姚药想要听的了吧。他想,也应当就是为了要听这些话,她才会冒着被发现中毒的风险来了这里吧。
既然她想听,那么他就全都说给她听好了。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都已经多大了,怎么还老是哭呢?”老伯揉着她的头满是慈爱的到,思绪慢慢回到从前,很久很久以前。
芍药族人都说姚药是个女汉子,和男士兵同吃同住,不怕苦也不怕累,什么都扛着什么都担着。
可只有老伯知道,他们家的姚药啊……从来都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小孩儿而已。
她五岁的时候他教她写字,他记得那个时候自己不管用什么方法她都不能把字学会,反而越学忘得越多,学到最后…...一无所获。老伯彷徨了,老伯崩溃了,戳着姚药的胸膛问她为什么这么笨。然后姚药就哭了,嚎啕大哭,哭了整整半天,连午膳也不肯吃了……自此以后,老伯怕了,再也不逼着姚药学写字了。
她八岁的时候,阿爸阿妈双双在战场上身亡。所有的族人看到的皆是:他们的族长虽然是女孩子,虽然年纪小了一点儿但还是非常坚强的嘛!她像一个小大人一样主持了自己阿爸阿妈的葬礼,像一个真正的族长一样稳稳的结果了芍药族族长的勋章,像一个族长一样安抚那些因为战争支离破碎的家庭。可是在老伯那里,姚药,也不过只是一个八岁的女孩儿罢了。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哭的晕死过去,等醒来的时候不顾他的反对连夜驾着她的小马跑到战场上去找阿爸阿妈……她接过勋章的时候之所以是稳稳的是因为在她登台之前,老伯曾对她说,你阿爸就是稳稳的接过勋章当上族长的,你也要,知道么?她可以像一个大人像一个合格的族长一样在自己伤痛无比的时候安抚那些支离破碎的家庭的时候……是因为她想着,那些家庭里的小孩儿,都和她一样可怜。他们,都再也没有阿爸阿妈了啊……
她十岁的时候,草原上的一个放牧的小男孩儿因为疏漏丢了两百头羊……在当时的芍药族,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可她没有责怪小男孩儿,而是只身一人去了所有羊群可能去的地方……她找了好久好久,最终只找到了三十头个头最小的羊。当老伯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抱着其中的一头小羊哭泣,一边哭泣一边说:“它们都走了,还好你们还在啊……”
她十四岁的时候,亡族之战被拉开的序幕。在族人的眼里,族长虽然年纪不大,虽然个头不大,可总是像一个当了几十年族长的人一样英勇的冲在最前面,她,是他们最大的安全感。可是只有老伯知道,她其实也很害怕也很脆弱。因为在某个深夜,姚药前一刻还在埋头绘制包抄的路线,下一刻忽然埋头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怎么办,我真的……很害怕保护不了他们。怎么办?我真的不想对不住阿爸阿妈…..怎么办,老伯……我该怎么办?”她之所以冲在最前面,是因为她想要尽最大的努力不让更多的家庭支离破碎,如果要支离破碎……那么就让她来吧。他之所以从不在族人面前哭泣,是为了让他们相信战争还有希望,是为了……成为他们的一个安全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姚药终于从老伯的怀里出来,满脸泪痕,等对上老伯的双眼时,却是笑了。
老伯将她脸上的泪擦去,笑着说:“这,才是我们家的好药儿啊。哎呦喂……一上来就在我怀里哭,都没有让我好好的看看你。我一个老头区区四年不算明显,可你是小孩儿,肯定很明显的。让我来看看,看看我们家药儿,这些年长成什么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