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装作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我有多爱他,你永远也不知道!”小飒撕心裂肺的叫喊着,两道晶莹终于从她的眼中夺眶而出,她也确实,太久没有哭泣过了。在山谷的时候,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总是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和其他的人不一样才能留到最后,才配……留在他的身边。不敢哭也不能哭,她是一个女人,可是她必须要比其他的男人更加优秀、坚强。
不知为何,姚药的心中亦是辛酸不已。她静静的看着她叫喊的撕心裂肺,静静的看着她放声大哭。她亦想到了从前,还身在太子府里的那个小飒。那个时候,她只是明逸身边的一个侍女,她看上去总是唯唯诺诺,虽然年纪很小,有点儿胆小,可是一直都很可靠。那次“寒竹之毒”的事情,便是她跪在地上搬弄是非,那个时候……姚药的心里,只有对这个侍女的恨,恨她要陷害自己。
可到后来,她忽然明白了他们这些大国的主仆关系究竟是怎样的,也知道了小飒的身世,她对小飒……唯剩下心疼罢了。
而后,又在平亲王府遇见她。她虽然不明白她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为何会不明原由的那样讨厌她……小飒讨厌她,她能感觉到,深深的感觉到。
但是,她也知道,身为一个女子,从山谷里走出来能在苏犰生的左右这究竟有多难。所以从那个时候直到现在,她对小飒也还是唯有心疼。
姚药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或是让她冷静下来,思考许久方勉强地道:“我与他之间,其实并无任何你想象的那种关系,我们……”
“正是因为你们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才这样恨你!”小飒狠狠道,看着姚药的眼神狠厉而又阴冷,“你从前在太子府的时候太子殿下为了你可以放弃他宠了许久的明主子,这个我谢谢你。可我终究不明白,既然如此,既然已经有了这样爱你的一个人……你又为何要放弃他而选择到殿下这里搅弄风云?是,你们之间什么也没有,那只是……只是因为你不想有任何的关系罢了。姚药,或许,到现在,还以为殿下对你没有真心吧?对么?”
闻言,姚药一怔。
是的,她确实到现在,还认为苏犰生对她的情感的,是虚无的,是缥缈的,是或许根本不曾存在的……因为他的整个人,就不是真实的。
他骗了她那么多次,又杀了她那么多次,甚至连这最后的毒药也是他下的,他对她又能有多少的喜欢呢?连喜欢都少得可怜,又何以能有爱呢?她不祈求自己能比天下重要,但他……真的骗了她太多次,也害了她太多次了。
这样的爱,她又如何可以相信呢?
她久久没有回答,但小飒还是从她的神情之中捕捉到了一切:“你想说,是,对么?姚药,你当真是无情啊……你可知,便就是你这样的无情也是让我最讨厌的。不仅是我,连跟着殿下那么多年的千霜也都不曾见过殿下愿意为了一个人变成另一幅模样。你还记得么?殿下在那段日子里,每日每日的忙完了自己的事情来你的院子里守着你,可是你要么就是正在午睡,要么就是正在看书,要么就是正在练剑……你总是让他等,可他总是不厌其烦且甘之如饴的等着、等着。可他能等来的又是什么呢?你胡编乱造的芍药族功夫啊!你以为,他不知道么?”
可他等来的又是什么呢?你胡编乱造的芍药族功夫啊!你以为,他不知道么?
可他等来的又是什么呢?
你以为,他不知道么?
这几句话,一直连续不断的在姚药的脑海之中打转。是啊,那个无数次杀了她、无数次骗了她、无数次为了杀了她而骗了她的苏犰生,确实是一日日的为了她守着、等着……
“你可知……那段时日,殿下正与太子殿下在朝中闹得不可开交,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接了外头的事情出去躲着留可信的人在朝中处理自己在外头也能落一个吃苦耐劳的好名声……可是他为了你,竟然一次出征都不愿意参加。为此,他跟那些愿意追随他的大臣们吵了一架又一架。还有你的绥宁郡主,姚药……你是不是还觉得他别有所图呢?他之所以不惜得罪身后扶持大臣而要帮你求一个二品郡主身份为的其实就是你!为了……让你的族人,可以多拿一些赏赐,为了你,可以走的更加体面一些。除此之外,赵老谷主其实很早便察觉出了有异样,所以他提议当即便要把你杀了,这,也是他同老谷主吵了一架又骗了他才救得你。”小飒道,又用兴师问罪的审视眼神望着姚药,“这些,你可知道?或者……你还想听别的、你不曾知道的故事么?来啊,问我啊,我都知道啊,我还知道好多呢!”
姚药深深的闭上了眼睛,眼前尽是苏犰生先前那一次次守在她院中的日子。那段时日,他总是每日每日的守在那里…...她对他总是不信任,更因为不愿讲芍药族的功夫传授给他,所以每每都是缩在屋子里能多晚见到他便多晚见到他。可不知为何,苏犰生还是那样的喜欢守着,那种不愿打扰的静静的守着。姚药当时想,要么就是苏犰生有一个重大的计划,要么就是他太闲了。
在她喝下金丝毒那一刻,她就已经直接将他认定为是有一个重大的计划了。
她以为,他所做的那一切,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她放松警惕罢了。
却不想……
见姚药的眉头渐渐舒展却又慢慢的又皱在一起,小飒冷冷的道:“你终于,明白了,是么?”
姚药没有回答。
小飒自顾自的继续说着:“因为你不在意,所以明白的才会这样晚,哦,不,如若不是我告诉你……或许你至死也不会想到他究竟有多爱你。可是,连我都看明白了,连千霜都看明白了,你又为什么……就是不肯明白呢?啊?!而他,也从来都不肯言说什么,只是想要默默的对你好,你们……”
姚药笑道:“小飒,你好好想想,你让他怎么说呢?”
不管他的心意如何,不管他做了什么弥补。他们之间,都已经隔了太多的血海深仇了,她阿爸阿妈的死与他有关,她的族亡与他有关,她那么多族人无家可归与他有关,她多少次险些被害死与他有关,她成为刀俎鱼肉与他有关……她的太多太多不幸,她亲人、族人的太多太多不幸都和他相关了。
他们之间,还会有可能么?
不会了?
他,又怎么能说出表明心意的话呢?他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到头来却告诉她“我爱你”?这样的爱,难道不是一个笑话么?
他虽然还是一个孩子,可是他也不幼稚了,说不出这样恬不知耻的话了。
小飒盯着前方的某一处愣了许久,眼中的阴冷终于消散了许多。等她回过神来,印入眼帘的依旧是姚药,她又是厌恶的说:“这又如何呢?你可知,我又有多爱他呢?若非是他,我根本不能让自己撑到有今日。你大概,会觉得我一直追随着他是堕落了,是变得糟糕了……可我自己觉得,跟着他,极好。哪怕有一日,我做了他厌恶的事情被他杀死了,我也毫不后悔能跟着他。他的坚强我知道,他的软弱我知道,他的好与坏,他的喜与悲我都知道……我是那么的了解他,我是那么的……爱他。这些,你都明白么?”
姚药笑着摇摇头:“我不是你,我这样听着只是理解,却终究是不够明白的。”
“其实我你一样,身世都不是很高。你来自哪个偏远又多战的大草原,而我,则是明家奴隶的女儿,我们其实都活得很辛苦。人们都说,一个人会变成什么样有很大因素都是生活的环境……可我想,我们生活的环境差不了多少。我好好的打扮一下,长相也差不了你多少。我认真修习功夫总有一天也会比你厉害……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喜欢的人、爱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一直都守在他的身边,关于他的一切,我都知道,我都明白……这世上没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人了!可是为什么,他还是……”
姚药温和的打断道:“小飒,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什么问题?”
“你可知,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放弃这天下的?”
“还不都是因……”
“真的是因为我么?如果是因为我,那他为什么还要杀了我?你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么?你真的知道,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么?”姚药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道。
“他是为了……他是为了……他是为了老谷主,不对,他是为了……让我来好好想一想……我知道他那么多的事情,我那么的了解他,我一定,我一定会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这样的。让我来想一想……”小飒眼中的阴冷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慌张和无措,她的声音以越来越小……
姚药身上的剧痛愈发的深重了,疼的甚至浑身都在颤抖着,她望向小飒的时候看到也已经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了。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此时此刻,自己身体里最后的那么一点儿力气正在被慢慢的从她的身体里被剥离出来。
但尽管如此,姚药还是找准了时机,继续不怕死地说着:“那你又知道,为何他渐渐的不苛待下人了么?真的是因为我么?如果是因为我,那他为什么不只是不苛待我的下人是选择善待了所有的下人呢?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呢?”小飒愣愣的重复了两遍,在脑海里努力搜寻了这道题的答案两遍但是也还是未果,最终,她还是将冷冷的目光汇聚到了姚药的身上,“那么,你来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吧。”
见姚药额上尽是汗水又浑身颤抖的样子,小飒便知又是金丝毒在发作了。她不愿再让姚药再昏死过去一次,方才……她叫人用冷水扑她,硬是扑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将她给扑醒了。不,她现在必须把一切都给说明白,她不能晕,若是晕了,她没有时间等她醒来的……可她杀了她,就再也不会知道任何真相了。
不行,她,不可以晕。
于是,姚药在晕与不晕之间,在疼痛带来的清醒和无力带来的昏沉交错之时,慢慢的嗅到了一股浓烈的参汤的味道。接着,她感觉到有人在捏着她的鼻子,狠狠的将那滚烫的参汤灌入她的嘴里。
滚烫的热流顺着她的喉咙直入她的身体,只因漫身的剧痛,她甚至丝毫不畏惧那剧烈的滚烫。
这样的滚烫,也像极了那一次喝下的混着金丝毒的茶水,一样的滚烫,一样的小飒。只是,这一次,是救,那一次,是毒。
在朦胧之间,她听到了烟国六王爷杜颜勤的声音。
“女侠,既然要杀了她,为何还要给她灌这么多的参汤呢?”
“少废话,你不乐意掏千年人参出来炖就把你自己贡献给我炖了吧。”
“不不不,不不不,不要这样女侠,都是我说错话了。我就是想说啊,您的动作稍微快点儿啊,不然……您怎么带着我和小九跑掉呢?你是不知道啊,老七这个人很聪明的,说不准现在还是一片风平浪静,马上就会有人来抓我们了,你赶……”
“还有完没完啊?!一个男人这样婆婆妈妈的,怪不得是一个失败者。你给我滚出去!”
“啊?”
“我让你滚出去!”
杜颜勤好似不太乐意被“滚出去”,所以脚步声顿顿的。慢慢的,小飒好似不乐意他的婆妈,三两下把他推了出去。
于是,房间里又是一片寂静。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姚药缓缓的睁开双眼,望向小飒的眼神格外平静:“他之所以不愿意再苛待他们,是为了要善待他们,之所以要善待他们,是因为……他想要做一个好人。他为什么不追随赵苏,答案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