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竹吓了一跳,她赶忙跑过来一面摸着我的额头一面问我怎么了,还好么。我紧闭着眼朝着她点点头,我知道皱紧了没有并且被心脏牵动的疼痛的表情一定是难看极了,所以等我稍微缓过来一点儿后睁开眼睛看到的望竹看起来才会那么的着急、那么的无措。
我伸手将她放在我额头上的手拿下,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就在短短的时间内,我的额上已是满头大汗。我跟她说:“望竹,我没事,就是抽痛而已,很快就好了。”
望竹急的都哭了:“主子,你以前可曾有过这样的抽痛啊?”
我摇摇头说:“以前没有,但是最近开始有了。”
我忘了这个最近是多近的最近了,大概是半个月前,大概是一个月前,大概……反正就是等我在山谷之中醒来之后,我的心脏就常常抽痛,并且每一回都像现在这样一疼就是满头大汗,一疼就天昏地暗。
望竹又急又气怪我为什么以前痛的时候不跟她说。
我无可辩驳。我虽然不是大夫,可是我还是跟望竹多方保证,没关系,没关系。望竹问我怎么没关系了,我一直回答不上来,就直接说,我觉得我没关系。
好吧,我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关系。
可是望竹还是觉得有关系。
所以她把千阳大师请了过来让他看看我究竟有没有关系。他见我的时候依旧是神情凝重,可也比先前我做错了那件事情面对我的神情要好多了,他用他奇怪而又特殊的把脉方式给我把了一个脉。
他看了眼望竹,望竹点点头,她又看了我一眼便跟着千阳大师出去了。
我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望竹便一个人回来了,我问她:“千阳大师呢?”
她说:“大师走了,因为主子并无大碍,之所以会觉得抽痛只是因为之前金丝毒损了您的心脉,这个时候正在渐渐恢复。有时候因为药物冲突,心脏一时承受不了便会抽痛,可那些药虽然猛烈了些,对主子都是有益而无害的。只要主子疼但是不晕过去就没什么大碍。”
她是这样说的,而且说得有条有理,我再也问不出什么话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还没有说完,也还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但我又不知道这奇怪究竟从何而来。
我最终也没有多问,因为我只是这里的一个病患,病好了也就该走了,我想我不会和这个山谷有什么瓜葛,也不会和药少再有任何瓜葛,虽然……我已经当他是一个有意思的朋友。
习惯了一种生活的方式,那么时间就会过得很快。我开始的时候被允许整日书不离手,可是后来望竹怕伤了我眼睛便准备了棋盘要与我下棋解闷,我以为我自己的棋艺已经精进了不少,望竹从前便已经不是我的对手,这个时候赢她一定是轻而易举的,可是…...我与她下着下着才发现,原来赢轻而易举的是她。
我忽然发现,原来望竹很会下棋,比苏犰安还会。我在连连输了三场之后终于心服口服,我问她:“既然如此,望竹你为了从前的时候总是要输给我?”
望竹笑笑说:“因为从前您是主子,望竹是奴婢。”
我明了:“你终于当我是朋友了。”
那天,我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许久。
我初到金丝国的时候便不喜欢那里的奴婢、主子这样的称呼,所以我想让望竹和闻笛做我的朋友甚至是老师。可是她们一直都不同意,因为礼数如此,因为规矩如此,因为她们早已经习惯如此。
而现在,望竹仍旧对我自称“奴婢”,仍旧恭敬的唤我“主子”却终于是当我是一个朋友了。
来日方长,我想要在余生的里慢慢的好好的明白一回望竹。从前因为我们不是朋友,她总是拘束,她总是顺从,她总是……对我恭敬的疏离着。
望竹和我说过很多故事,有苏犰安的故事,有萧秋意的故事,有左木潇的故事,也有史书上面相对应的每一个故事,可我在她这里……其实最想要听到的是她的故事。
我从前便知道她很会写字,并且写字很好看,可是我每每请她教我的时候都推说不会,我想要知道这其中的缘故。望竹的后背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一指粗一寸长的疤痕,我我想要知道这一块疤是怎么来的,她那个时候一定是疼极了吧。除此之外,我还想知道望竹那么高明的医术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还想知道望竹最爱吃什么,望竹最爱什么颜色,望竹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望竹……的生辰是什么……
我知道望竹跟着苏犰安是不能有什么最爱吃有什么最爱的衣服有什么最爱的眼色甚至……连生辰都不能过,这并非是他狠,而是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的,包括他自己。
所以那些我从未知道过。所以啊,对望竹,我真的有太多太多想要知道的了。
可是不着急,慢慢来,总有一天,我总可以把望竹知道一个明明白白。
“望竹啊,我问你啊,你最喜欢吃什么啊?”
“奴婢没有什么喜欢吃的。”
“.…..真的没么?要不要好好想想?”
“真的没有,奴婢只要不饿,有力气做事情就可以了。”
我叹了口气:“那好吧,那你答应我这件事好么?以后啊……我们一起用膳,你把什么都尝一尝,不是为了填饱肚子的尝一尝,然后你来把你最爱吃的一道菜告诉我,好么?”
我看见望竹的眼里的已经泛着泪光,她向我郑重的点点头,声音已经是呜咽着的了:“谢谢你,主子。”
我将她拭去她眼角的泪,温柔的说:“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是不是一切都已经风平浪静了,这些你都没有告诉我。可是望竹啊,只要等我好了,我就把你从苏犰安那里要过来,他一定会把你给我的,还有闻笛,我把你们都要了。这在金丝国,是不是赎身呢?反正,等把你们赎回来了,以后你们就都不是我的侍女了。我一直想要姐姐妹妹,这样,你是姐姐,闻笛是妹妹,好么?”
望竹含泪看着我许久,我见过她太多的严肃和谨慎了,而现在,她的眼里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暖和柔情。原来,我的望竹,她也可以温暖,也可以柔情啊。
那天,我们抱在一起许久,久到我又一次昏昏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床上了。
我吃着晚膳继续拉着望竹问东问西,我真的觉得我要把望竹给问烦了,但是我不怕,因为我知道,望竹不会觉得我烦,永远都不会。
“望竹啊,你喜欢什么颜色呢?”
“奴婢没有什么喜欢的颜色。”
“.…..真的没有么?要不要好好想想?”
“奴婢从前只要尽职尽责的帮殿下做事就好了,哪里还会在意这些东西呢?”
“这样啊……那么接下来……”
“奴婢知道的,奴婢一个月内就告诉主子奴婢最喜欢什么颜色。”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我问了望竹许多,望竹也告诉我许多答应了我许多,那天,我问她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她为什么明明那么会写字、字写得那么好看却不愿意教我练字。
望竹想了想,忽然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是我从未在她的脸上见过的一个笑容:“主子,您真的想要知道么?”
其实这事已经过去这么长的时间了,也无关紧要,我不知道也没关系,只是望竹的这个表情……让我忽然很想要知道。
我朝着她点点头。
望竹道:“当年,奴婢教主子下棋,让主子看书,都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那么主子现在想想奴婢会写字,字写得也不错却为什么不教主子么?难道是因为奴婢懒惰么?难道是因为奴婢不愿意么?”
我猛地抬起头:“难道……是因为也是苏犰安不让你教的?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望竹笑道:“因为太子殿下想要自己教您啊。”
我当即一愣,可也很快就明白过来了。那个时候的望竹还不会听我的话,我的一言一行她都会记下来告诉苏犰安,她什么都听苏犰安。如果她可以教我的话,如果她听我的话的话,那么她一定会教我写字的。
那么,就真的只有一个苏犰安了。
我的心里满满的有一股暖流散开,暖了一整个我,我捧着脸念叨:“原来,从那个时候起,苏犰安就已经……”
我说不下去了。
望竹用慈母般甜甜的笑望着我:“其实比这个还要早呢!”
我没有再问,没有问究竟是我出来金丝国的时候,还是我在大草原休养的半个月,或者只是战场上的那个一眼……因为只要是他,一见钟情不是轻浮,日久生情也非平淡。
只是因为又提及了这个人,随着我心里的这一阵触动,我的心又是一阵抽痛,可是这样的痛是我可以忍得住并且不叫望竹看出来的痛。
我顾不上这个痛不痛的,只因这个时候我的心里又涌上来一个念头。我知道也许还是不可能,可是……既然已经提到了,那还是问一问吧。
我抓紧了望竹的手臂:“望竹,望竹,你可以告诉我苏犰安他现在好么?”
我看见望竹愣在了原地,连脸上的笑容都渐渐的僵硬了。我心中的那个不好的预感愈发浓烈,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不要望竹逃脱,我想要她告诉我,告诉我苏犰安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他……好不好。
可是最终,因为我是一个病患,一个无力病患,我还是让望竹逃脱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就逃脱了,我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像极了落荒而逃。
她在逃什么呢?她在怕什么呢?
她为什么这一次连对着我拖延“等主子好全了就告诉主子”呢?
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可是望竹后来再不给了我问她的机会,等她端着点心回来后的一连好几天她都是对着我冷冷淡淡的,连下棋都不愿意陪着我了,我见她这样冷淡疏离便也不好问她什么。后来她实在架不住我的热情似火,又不对着我冷淡了,可是每当我要跟她提及此事的时候她总是会想方设法的逃离开,或者……又开始对我冷淡疏离。
在连续一个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后,我算是终于明白了,我若是执意不肯放下这个望竹不肯告诉我的事情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会进入一个死循环,怎么都问不出来,而且还越发的心累。
我后来……还是放弃了,我是说我暂时放弃了要从望竹这里知道真相,但是我心中想要真相的心意是愈发浓烈了。
然后,这样的小日子,又连着过去了半个月。
这天,千阳大师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来找我,但是他不是送完就走,而是留下来用他奇怪的方式给我好好的把了一次脉。
而后……我第一次看到他对着我舒展笑颜,虽然只是浅浅一笑,可是我还是被他这么一笑给惊到了。
确切的说,不是惊,而是惊喜。
我向望竹投去一个探问的眼神,望竹面上也皆是喜色,可还是用嘴噘噘千阳大师,示意等他先把完脉。
可是等他把完脉又望向我的时候,眼神又重新变得凝重起来了,只是这一回,是带着欣慰和一道不由分说的……伤感,对伤感。
我又不明白了,就像我不明白望竹为什么伤感一样不明白千阳大师为什么伤感。
他照常没有对我多说什么,而是示意望竹跟着他一起出去。
过了一会儿望竹回来了,她是蹦跳着回来了,远远的看像极了讨到了糖吃孩子一样,那样的喜悦,那样的兴奋。
她抓紧了我的手:“千阳大师说,主子您现在已经恢复了有六成了。而且……您这段时日的乖巧没有白费,乖乖喝药、睡觉、休养都没有白费,他还说,将来,您还可以重拾武功。来日方长,现在,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时,今天的第一抹阳光透过窗洒进来,暖暖的。这样的光在烟国的夏季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可我还是想对着这抹光说:“久违啦!”
久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