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永远都不会说了,我以为到最后也还是可以含糊其辞下去,我们只是族人和族长,我们只是主子和近卫,我们只是陪伴和被陪伴。我们是从未说过彼此是朋友的朋友,我们……是异国他乡的亲人。关于其他的,我不愿想,他也不愿说了,我是这样以为的。
而他最后那么声嘶力竭,好似要用尽全身的力气那么突然的说那么多的话……因为太突然了,因为太声嘶力竭了,所以他想必原本也是想不说的。
可是……也好,也好。人生之中,能有几个四年呢?至少说出来了,也算是给了这四年的时间一个明了的答案。
而我……还是如同原来那样,什么都偿还不了。我能给的,他不会要。而他要的,我给不起……又或者,他根本什么也不想要。
我想了许久,终究也还是没有想明白。我掀开了马车的帘子,让一阵阵的风往我脸上吹来。
这时,我听见杜颜枫轻轻的笑了笑:“怎么欠着别人,真的是一件很不睡得事情?”
我叹气:“如果你知道有一个人来到你的身边,这将会花费他巨大的时间和精力,而你却无以为报,那么……你还会让他来你的身边么?”
他许久没有说话,似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我听见马蹄声缓了一些,他淡淡道:“若是这个问题,那么必然是不会的。可若是关乎你自己的个问题……那么,根本无需回答什么,因为你也不知道,到最后会是无法偿还的。你现在能做的,只是时刻准备着,准备着某一刻,你可以偿还。或许那个时候,他落魄了,或许那个时候,他急需一笔钱……把恩情放在心中,把他放在心中,永远也不要忘记。你能做的,只是如此。”
“可我……”
“可你,还能给他什么呢?金钱么?从前他是偷遍列国的神偷,现在他是还的清列国的大亨,金钱,对于他而言……如同粪土,不,甚至是一样在侮辱他的东西。至于权势……那就更不必了,一个喜欢逍遥自在的人,你给他权势,也不过再给他上枷锁罢了。”说着,杜颜枫顿了顿,而后语气之中带着些许玩味地道,“哦,对了。要说……他还真的有点儿想要的,怕就是你了。可你……他还真是要不得,我不会给,烟国也不会给。”
我:“……”
又过了一会儿,杜颜枫道,“而且,纵然……我给了,烟国给了,所有的人都给了,他也不会要的。我说的是也不是,你大可以自己想想。”
他说的是也不是?
他说的是,现在,我确实什么也偿还不了。我只能永远记得,等有朝一日,他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帮助的时候。
回去的最后一程路,杜颜枫问我:“姚药,你能睡着么?”
我不大明白:“能是能,可是我刚刚睡过了,现在还不是很困。”
“这样啊……”杜颜枫慵懒而又散漫的声音从车厢外头传来,“那么回去之后,就醒着和我一起遭罪吧!”
此话一出,我自然明了了,他这是想要我赶紧睡着了,然后去背负今天这么晚归的一切!到时候,千阳大师、望竹的责怪都会因为我睡去了而无处发泄,杜颜枫……他不是病患本人,最多被千阳大师白两眼便好了。至于望竹,她总是对杜颜枫很客气。我赶忙道了一句“多谢”便准备倒头就睡。
这时,马车却忽然停下,杜颜枫凑进来,严肃的看着我……神情凝重而又古怪。
我被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浑身不自在,畏畏缩缩地试探着问:“额……七王爷……怎么……”
话音未落,还没等我反应,他便猛地向我扑过来。又因身子未好全,一直都处于浑身无力的状态,我几乎在那一瞬间便顺着他的力道倒了下去,没有一点儿反抗的余力。
深春的夜晚,寒冷的气息随着他掀开车厢的帘子横冲直撞进来,即使有年华的披风在,也依旧吹得我瑟瑟发抖。而这时,却有一道温柔的气息,在我的耳边打转,暧昧而又……让我慌张急了。
杜颜枫,他要做什么?
天呐!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他还在帮我解答疑惑,他还在想着要帮我拖延千阳大师和望竹惩治我的时间。明明……我们之间,刚刚还是一派祥和的姿态,为什么……要忽然这样。
难不成……他是因为受了年华的刺激,所以想要立马生米煮成熟饭?可是……他受了什么刺激?而且……我现在的身子究竟如何,他也是知道的啊,而且……再过一段日子,聘礼来了,婚期定了……
难不成……他是因为受了年华的刺激,所以觉得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人?所以想要现在就把给我宰了?可是……他虽然内心阴暗了点,好歹也是一个人飘飘然了那么多年的名声在外的贤王啊!而且……如果只是因为年华,那么先前还有苏犰安的事情……他为什么不那个时候就把给我咔嚓了呢?
我什么都不能做,只有一个脑袋可以思考(胡思乱想),所以,在短短的一瞬间,我的脑中闪过了无数种他忽然这样做的可能。而这些可能,尽在我的脸上被显现了出来。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呢?”待他解了我身上的披风后,他一边狡黠笑着问我一边将披风向别处一甩。
我看着被他甩在一边的披风,忽然什么都明白了,我顿时羞愤的涨红了脸:“没……没什么。还有,好好的,你干嘛解我披风?”怪冷也怪吓人的,还有……如果非要解的话,就不能和我说一声让我自己动手么?
他扫了一眼被扔在一旁的披风,哼哼道:“这个人应该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是个丢三落四的人,既然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应该把东西都带走,不是么?”
我哭笑不得,也因为一瞬间失了那份厚重的温暖,故而冷的直哆嗦。我打了喷嚏,而后搓着鼻尖,无奈地问:“所以……我现在该如何呢?七王爷?”
杜颜枫愣了愣,又挠挠头:“那行,再披上吧,等到了山谷,就脱下啊!”
我:“……我们还有多久可以到呢?”
“最多……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
我将披风重新往身上一盖,重拾了温暖的我终于停止了哆嗦,“嗯,如此,应当够睡一觉了。”
杜颜枫点点头,歉意地笑道:“睡吧睡吧,到了也不叫你。安安心心的睡吧,罚不罚的,都放到明天去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合上了双眼。而后,我感受到马蹄声继续缓缓的响了起来,在进入梦乡前,我叹了口气,再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这一觉,我睡的很安稳,甚至没有感受到自己是何时回的山谷又是何如回到的房间内,更没有看到、听到一点千阳大师和望族严肃眼神和言语。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我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身子没有在发热,我身边也没有早就已经守好了的千阳大师……甚至,脸望竹也不在。
还好,还好,只要没有发热,只要没有一醒来就身边围着一圈人就说明情况并不是很严重,我还有救,我没有出太大的事情。
事实上,事情和我多想的相差无几,可是此去千阳大师却是生了老大的气。他说,若不是神仙召唤,那么我,就不要想再出去了。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责怪和苦涩的汤药,这倒是在我的预料之外的。所以,我纵然被千阳大师又凶了一次,想而且还被勒令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都不能去,我也依旧笑嘻嘻的没有受一点儿打击。
至于望竹,我只是对她说,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年华,她便什么都明白了。她什么都不曾问我,只是点点头道:“是了,主子和年华说是真要道别,是该花上这样长的时间才能说明白。”
我问望竹:“这些年,年华还好么?”
望竹宽慰的拍了拍我的手:“这里,主子大可以放心。这些年,苦的是……太子殿下,年华他虽然武艺高强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向来无拘无束惯了。一点儿苦也不会让自己受的,因为他,殿下身边的好多近卫都跟着转了性子,可分明……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是跟着奴婢一起指责年华的呢。到底……还是奴婢小瞧年华了,不是么?”
是了,这就是年华乐,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他委屈受,没有人是他可以服从的。那四年,他一点儿委屈也没有受,真好。
望竹还说,其实到了最后,年华是打从心底里服苏犰安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像年华一样对着苏犰安大呼小叫了。这世上,亦没有任何一个人比苏犰安要懂一年华了。
望竹说,年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心中究竟有什么秘密,我们谁也不知道。
是啊,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究竟有什么秘密,除了苏犰安,我们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