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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的新平镇,天气依旧寒冷。
新平军数万百姓,都是聚集到了忠烈祠中,河中八军的八位军使和参军都虞候等人亦是齐聚忠烈祠。
马璘带着新军将校们和一群胥吏站在巨碑之前,神色都是极为肃穆。
“拜!”段秀实站在巨碑之前,大声喝道。
马璘和新军将校们同时躬身,向着巨碑连续三次鞠躬。幕僚们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向着巨碑连拜三次。
新平军数万百姓不懂这种安西军中流行的理解,他们不约而同的缓缓跪下,以他们自己习惯的方式向着巨碑俯首叩首。不少人想到死去的亲人,都是悲从中来,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叩拜完毕,马璘登上了巨碑之下的平台。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望着广场上数万关中百姓,这一刻,马璘亦是心潮澎湃。
每一个死去的汉家子,都该被人永远铭记。
这一个地方,将成为河中汉民心中的圣地。每一个死于葱山以西的汉家儿郎,都将在这里受到祭奠。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唯有努力,才能让他们的死更有价值。
开辟草莱,建设城镇,安顿下来,然后向外扩张,让更多的地方成为汉家衣冠的天下。便将从这里开始!
西周之时,分封天下,其地不过是中原一隅之地。受封诸侯披荆斩棘,数百年间不断开拓,融合周围的各个蛮族,周国之领土才越来越大。之后一代代先民不断开辟草莱,一次次的战争流血冲击反应,汉家衣冠才会布满华夏九州。
今日河中之局面不过是草创,纵然损失惨重。却终究是迈出了第一步,几十万汉家百姓在葱山以西扎下脚跟。
这一片土地被大唐占据。以后将永远不会丢弃。
随着汉民的繁衍,人口越来越多,占据的地盘将会越来越大。仅仅萨珊帝国故地便曾养活两千多万人,这片土地能够养活足够多的汉民。
现在占据的不过是一隅之地。如果土地不够,用剑去取来便是。
“各位,某家有几句话讲!”
马璘一开口,声音甚至比世家子杜环还要大几分,他却是毫无所觉,神情略略有些亢奋。
……
这一次,马璘讲了很多的话。他的思绪极为纷乱,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讲了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亢奋,神色越来越激动。到了最后直接晕倒在平台之上,幸好被牛诩一把接住。
他说的话,百姓们其实听得并不太明白。新平军百姓们大概能记住的。也就是“普天之下,皆是唐土,率土之滨,皆是唐民”这几句。
至于什么开疆、蓄奴、种植园之类的话,那些宏大的构想,大伙儿都不是很懂。当然大伙儿也不关心。现在在汉民们看来最重要的,就是伺弄好自己分得的那些口分永业田。
……
马璘醒来之时。看到的是康琳儿苍白的小脸,房间里另一张粉嫩的小脸,则是属于他的心肝宝贝马辰。
“我这是怎么了?”马璘看着周围,有些茫然地道。
“父亲,你是猪啊,都睡好几天了!”小马辰跑了过来娇憨地道。
“都睡好几天了?”马璘神色有些恍惚,喃喃地道。康琳儿浅笑点头,眼眶却是微微泛红。
“我去叫段君子。”康琳儿用力揉了揉眼角,扶着马璘坐起身来,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父亲,你可真能睡!你真的是猪么!”马辰伸手抓着马璘脸上的胡茬,奶声奶气地道。
马璘看着儿子可爱的样子,慢慢回过神来。
段秀实快步走了进来,见到马璘苏醒长出了一口气。
“将军,你这是心力交瘁,太疲累了。知道么?你已经昏过去七天了!”
“七天?”
“七天!”段秀实点头,“若是寻常之人,七天饿都饿死了,也就是你体质超强,才能撑到现在。”
“七天了!”马璘点了点头。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了前世短暂的快乐时光,那时那个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的女子还在他的身边。他也梦到了十几年前的长安城,梦到了那时的马璘和康小雨。也梦到了怛罗斯川的血战,飒秣建城的火并……
纷乱的记忆如泥潭一般,有属于他的,也有属于关中汉子马璘的,几乎要把他的意识撕裂,又似乎要把他的灵智淹没。
自从带着大军进入河中,他的神经一直绷着。这一次在忠烈祠之中的演讲,心潮澎湃之下精神终于是达到了极限,彻底撑不住了。
把这些东西看得太重,所以他才会最终崩溃。若非灵台上有一丝清明,只怕就无法从梦境之中摆脱出来。那样的话,就要真正的成为一个废人了。
“夫人,先让将军吃东西吧,喝点稀粥就好,别的可不成。”段秀实看着康琳儿道。
康琳儿点了点头,盛好一直在热着的放了椰枣的白粥,端到马璘的身边,拿着木勺小心的喂了起来。
段秀实转过脸去,却并不离开。马璘喝了一碗粥,力气恢复了些,又让康琳儿盛了一碗,却不让康琳儿再喂,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马璘还要再喝,段秀实却不允许。打量周围,马璘才意识到已经不在新平军,而是到了捕喝城的安国王宫之中。
“成公,那天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马璘问道。
那天似乎说了很多话,百姓们的情绪也被调动得很高,应该是一次不错得演讲,可是具体说了什么,他却已经不太记得了。
段秀实摇了摇头道:“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为大伙儿操碎了心,自己都成这个样子了,完全就是鞠躬尽瘁了,就算是你说错了话,也没有人与你计较,放心吧,那些僭越的话没人会说出去的。”
“僭越?”马璘脸色微微一变,“成公,这是何意?我说了什么?我可没有谋反的心思!”
段秀实呵呵一笑道:“哪个说你要谋反了?你就是说自己要谋反,我也不会相信。你我相交十来年了,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马仁杰?不说了,几句闲话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马璘看着段秀实,知道他肯定是不肯告诉自己,让他说出来是不可能的。那就等会儿把牛诩找来,小牛犊子还不敢在自己面前说谎。
“将军,天寒地冻,实在是不适合出兵放马,你说的攻打货利习弥的事情暂时先放一放,反正都是砧板上的肉,还能跑了不成。将军且在府邸内多歇息几日,其余事情我自会处置。”
“我现在先去把你醒了的消息传出去,这些日子不少人日日来问,咱们自己人就不用说了,咄曷那厮也是来问了好几次,看上去比我还要紧张。还有那个波斯都督木坤,每天都来好几次,带着礼物来打探消息,都被我给挡了回去。”
“这两个家伙?只怕是盼着某家早死吧!”马璘目光微微一寒,点了点头道,“成公,你去忙吧!他们若是再来,就让他们进来,不要拦着。”
段秀实点头离去,过了一会儿,牛诩红着眼睛走了进来。
“小马叔,你可算醒了!”
“放心吧,我死不了,我还要回长安和你八叔和雷叔喝酒呢!”马璘呵呵一笑,“小牛犊子,你告诉我句实话,我那天到底说了什么僭越的话?”
牛诩挠了挠头道:“段君子不让我告诉你,他说别人肯定不会和你说,就我会多嘴,我要是说了,他就不记我的军功,还要把我赶回长安去。”
“臭小子,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马璘一瞪眼。
牛诩道:“我自然是听小马叔的,可是段君子逼我发了誓,我没法子告诉你。不过我觉得小马叔你说得很对,就算是大唐有一天亡了,咱们的后代还要在这里一代代的生活下去。”
说完牛诩嘴角一抽,清秀的脸庞瞬间涨红,连忙捂住了嘴。
“就这一句?”马璘嘴角也是一抽。
牛诩咧了咧嘴道:“就这一句啊。小马叔,你的原话是:大唐早晚有一天会败亡,可是只要咱们的后代足够多,力量足够强,就还能守着这片土地,一代代的生活下去。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可是段君子却说这是僭越之言,让军中所有人都不要再提,也不许我告诉你,以免影响你的心情。”
“是这样。”马璘笑着点了点头。
这算什么僭越之言,段君子也真是小心过度。
古往今来,哪个朝代都想万世长存,可哪有万世长存的朝代?
大唐不可能永远是大唐,总有一天会不再存在,而只要汉民在河中繁衍开来,这一片土地永久都属于汉民所有。
所以最重要的,是让汉民们在这里占据足够大的地盘,繁衍足够多的人口。
一个亲兵走了进来,道:“波斯奴木坤求见将军。”
这亲兵参与过疏勒北一战,所以对木坤很是看不起,言语之间极为轻蔑。马璘站起身来,拍了拍马辰的小脑瓜,大步走了出去。
他也想知道这个波斯奴来找自己,是有什么话说。
木坤居然能说动天子发布圣旨重开波斯都督府,倒是有些能量。可是流沙以西乃是自己做主,又岂是木坤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