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日里连续发生了两件大事,先是白日里大唐左相陈希烈全家被杀,继而夜晚醴泉坊的波斯寺被一把火烧为灰烬,里面的人一个都没跑出来,这两件大事震动了整个长安城,自然也成为次日朝会的焦点话题。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华美的宫殿之中满目紫袍,大唐天子李隆基高坐在上,眼中满是血丝,看上去却是神清气爽,嘴角亦是有着淡淡的笑意。
群臣都是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帝王心思哪敢揣测,谁都想不到天子因为夜里抢了波斯人五百万缗钱,此刻正是心花怒放之时。
首先商议的乃是陈希烈死全家这件事情,礼部的几位大臣商议了一下,报请李隆基同意之后,陈希烈谥号为文定,加太尉,亦算是得到了死后哀荣。
不过配享太庙的提议,却是被李隆基毫不犹豫的否决了。开玩笑,陈希烈便是勾结波斯寺刺杀马璘的主谋,一个安禄山配享太庙已经够让他腻歪了,如今怎么肯让另一个奸臣得到这等殊荣?
杨国忠在朝堂之上政敌颇多,议定了陈希烈的谥号之后,便有人按耐不住跳了出来,直指陈希烈之死,杨国忠有洗不脱的嫌疑,须交有司彻查云云。
杨国忠站在大殿之上,气得脸色发青。坊间的议论他极为清楚,持此等想法的人极多,不过这件事情和他毫无干系。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想要出言辩驳,那跳出来的家伙牙尖嘴利,几乎就是断定了一定是他干的。惊怒之下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自辩。
杨国忠心里正郁闷间,却听上面天子笑着开口道:“杨卿为人,朕最是了解。陈卿之死还要继续追查,不过朕可以担保,此事绝不可能与杨卿有半点干系。陈卿故去,左相之位不可虚悬,杨卿。你便多为朕挑点儿担子,除了御史中丞之外。便多兼一个左相吧。”
消息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为之哗然。杨国忠亦是吓了一跳,怔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隆基居高临下看着群臣,神色颇为得意。帝王心思。哪里是尔等能够猜到的?
“杨相,还不谢恩!”
有人捅了捅杨国忠,杨国忠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叩首谢恩。等他再站起来时,眼圈都红了。
自边令诚刺杀安禄山失败,自己被罢相到现在,这是多长时间了?
满朝公卿看着杨国忠,目中皆是有着羡慕之色。最终杨国忠还是拜相了,果然是简在帝心。贵妃的枕边风不是闹着玩儿的。
杨国忠曾为右相,重登相位之后很快进入了角色,不给其他朝臣在陈希烈之死上纠缠的时间。立马转移话题,出列上奏道:“陛下,昨日醴泉坊内波斯寺被一把大火烧了,这件事情极为蹊跷,事发京畿之地,不知该如何处置。请陛下示下。”
李隆基在上面淡淡一笑:“波斯王一族心存不轨,已经被马仁杰在河中杀光了。这件事情朕和诸位卿家早已有了定论,朕以为马仁杰做得极好。俾路斯的子孙累世受大唐厚恩,竟敢刺杀朕之大臣,这等忘恩负义之徒,本就是死有余辜!醴泉坊中波斯寺乃俾路斯所建,本来马仁杰奏章到来之时朕便该处置他们,朕心存仁慈才饶了他们的罪过。不过现在波斯寺被雷火所焚,也是天意。死于雷火乃属天谴,必然是他们做了什么坏事。死了就死了,着京兆府入土为安便是,不必再追查下去了。”
雷火?
杨国忠嘴角一阵抽搐,昨夜长安又没有打雷,哪里来的雷火?
众位大臣相互看了看,都是神色怪异,却不敢开口。
波斯寺几十号人死在里面,这也算是一件大案,谁都知道这并非天灾,而是人祸。然而天子金口玉言,他说是雷火引燃,那就是雷火引燃。
“陛下圣明!微臣昨夜沉睡之时,隐隐然便听到雷霆阵阵。既是雷火引燃,必然是那些波斯人死于天谴,这等事情自然不须有司查办了。”杨国忠抢在群臣之前,第一个叩首道。
群臣也都跟着跪下,称颂天子圣明。李隆基哈哈一笑,当即宣布散朝。
震惊长安的两件大事,在朝堂之上轻飘飘的解决了。杨国忠重新登上相位,出了兴庆宫之后,一时间也不由得感到意气风发。
陈希烈死了全家,他本以为自己要倒霉了,没想到不但没有倒霉,反而是重新登上了相位。
右相之位是为马璘虚悬,然而马璘毕竟是远在天边,从此之后长安城里,便又是他一家独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杨相,恭喜恭喜!”出了宫门之后,自然便是一群人上来大拍马屁。杨国忠哈哈大笑,心中极为受用。
……
没有不透风的墙,朝堂上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市井之间。长安百姓们多年来已经习惯于从这些消息力揣摩帝王心思,立马便从中嗅出了不同的气息。
陈希烈尸骨未寒,杨国忠便重新登上相位,未免太早了些。不过陈希烈在长安百姓中风评本就寻常,杨国忠却是为国除奸诛杀安禄山的大功臣,杨国忠重新拜相,百姓们自然高兴。
波斯寺的波斯人死得蹊跷,不过谁也不认为天子所说的雷火点燃波斯寺乃是笑话。
谁都知道昨晚长安城并没有打雷,天子既然这般说,分明就是那些波斯人干犯了什么忌讳。那么这些人死也就是白死了。
死的是波斯人,又不是唐人,唐人的命才值钱,波斯胡人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若非是有了什么不赦之罪。陛下怎么会要他们的命?
李绾心神不宁,这一日破例没有去和那些文友花天酒地。待到米雪一进门,李绾劈头就问道:“昨夜你带人去了波斯寺?波斯寺是你烧的?”
米雪点了点头。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李绾这才发现她的手臂之上裹着一层白布,上面还有着鲜血渗出,不由得吓了一大跳:“你受伤了?”
“没事,死不了。”米雪疲惫地坐了下来,“给我一壶酒。”
“伤得如何?让我看一看。”李绾快步走了过来,想要查看米雪的伤势,却感觉脖子一丝刺痛。连忙向后退了两步。
米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收回了薄而黯淡的短刀:“给我一壶酒。现在!”
李绾摸了一下脖子,伸开手来见到上面有一丝血迹,也是一阵后怕。这个胡女实在是太蛮横了,不过想起别的安西密探们说起的一些传闻。李绾也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了。
一个眼中只有自家将军的人,哪里是别的男人能够靠近的?
取出一壶烈酒放在桌上,兴胡女子一饮而尽,脸色这才好了些。
“是谁伤了你?是波斯寺的那些人么?”李绾关切问道。
兴胡女子轻轻摇头:“波斯寺里咱们折损了几个人手,我却没有受伤。伤了我的是另外的人,这个仇我将来一定会报。”
“不是在波斯寺受的伤?以你的手段,谁能伤得了你?”
米雪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
那一刀实在太可怕了,根本就无法躲闪!
纵然是再给她十次机会。她也躲不去过去那快若闪电的一刀!
延康坊里那个黑心肠的漂亮女人,力量已经是那般强大了,然而她却不过是波斯寺的一个小小的棋子而已。
波斯寺被安西密探们杀死的那些人。根本就是一些喽啰。那些躲藏在里面不肯出来的家伙,一定会有比那黑心女人还要强大的高手。
那些人不肯出来,宁肯让波斯寺被大火烧毁。听说后来龙武军也赶到了现场,这件事情越想越觉得蹊跷。
原本是准备在离开之前给波斯寺一个教训,让他们明白他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然而明显是低估了波斯寺的实力。
他们分明是在利用这件事情。而她却成为了一颗棋子。
她和安西密探们杀死了几十个人,后来火场里发现了几十具尸骨。那些尸体并不属于那些祆教萨满和圣女。而是那些被杀死的波斯武士。
波斯寺的人借助她的手,演了一出金蝉脱壳之计。这出戏并不是给她看的,而是给别的人看的。
给大唐天子看的。
那些人根本就不在乎她,根本不在乎她随时有可能戳穿他们演的戏这件事情。
自从去延康坊被那黑心女子狠狠地刺了一刀之后,她就明白了这一点。
他们早就知道她来了,早就知道了安西密探在长安城的存在,然而他们并未把她和安西密探放在眼里。
他们不过是借着安西密探和她来演这场戏而已。
原本以为自己一直躲在阴影之中,而现在米雪已经明白这只是自己的幻想。安西密探成立时间太短,和有些暗影里隐藏的势力比起来还差很多。恐怕自安西密探踏入长安城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有人知道了。
“疼么?”李绾看着米雪关切道。
米雪摇了摇头,低沉道:“召集所有的密探,明日我带他们一起从安远门离开长安城。”
“一起离开长安城?”李绾惊疑道,“那岂不是立马会引人注意?”
米雪低沉道:“我们早就被发现了,只是我们自己不知道而已。既然如此,何必再在此地呆着?碛西天高地阔,才是我们的用武之地。”
“……好吧。”李绾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波斯寺的人昨晚死的都是一些虾兵蟹将,他们真正的实力并没有损伤。这一点,你要记住。我们离开长安之后,你自己行事也该小心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