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高,却是掷地有声。
“你要做忠臣?”张巡冷着脸看着马璘,“你承认了先皇之死和你有关,你还敢说你要做忠臣?”
马璘诚恳地点了点头:“我能不能做忠臣,就在探花郎你的一念之间。探花郎,我们谈谈吧,给大唐一个机会。”
“若是我不和你谈呢?”张巡咬着牙道。
“那么便是大唐江山社稷颠覆的结局,如果你愿意看到的话。相信我,我绝对能做到这一点。”马璘淡淡道。
张巡狠狠盯着马璘,咬牙不语。
在兰州就见到了马璘,本已是让他猝不及防,而马璘所说的这些话,亦是他未曾想到的。其实单单矫诏一条罪状,已是足以让他身败名裂了,而马璘若是想要取长安,以他目前所做的部署,根本没有办法阻止。
长安是有百万人,然而九姓回纥亦有百万人。
看着张巡愤怒的样子,马璘心中微微叹息。
其实这般逼迫这位大唐帝国的孤臣,他亦是于心不忍,毕竟张睢阳也是写进了《正气歌》里的人物。
然而没有办法,为了这次想要的东西,必须要把张巡逼到墙角,他才有可能接受自己的条件。这个时候,必须要表现得足够的狠,才能在气势上压倒张巡。
若是张巡当真不答应,他也没法当真杀了这些龙武军,毕竟都是汉家子。这些大爷兵只是没见过血,来日当真上了战场,未必就真的不堪。杀了实在可惜。两京子弟加入李璟部下的甚多,这两年不也是战功赫赫。说大话可以,当真要对龙武军下手,还真是没法下这样的命令。
“好!我和你谈!”张巡发着狠道,翻身上马驰向了黄河边。马璘微微一笑,也是上马跟了上去。
两支大军犹自遥遥相对,龙武军这边正在哭拜先皇。没人注意到他们二人的离去,安西军这边依然是阵型严整。上万人坐在马背上屹立不动。
距离大军已有数里,周围极为安静,张巡站在黄河边上,回头看着马璘道:“说吧。你说你要当忠臣,你要如何当忠臣?你一个弑君之人,又能如何当忠臣?”
“我所看重者,乃是天下万民,当然这些你或许无法明白,不过你我其实是同一类人——”马璘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张巡,“看看吧,这上面写的东西,其实对我也是有些诱惑力的。”
张巡冷着脸接过去一看。脸色慢慢变得极为凝重。
那是李璟给马璘的信。
“李璟乃章怀太子后人,如今在辽东之地自立为帝,他封我我护国大将军。世袭罔替的碛西王,条件是助他平定天下。而如今陛下这边,是准备兔死狗烹,诛杀我这个有功之臣。这便是眼下的情势,探花郎以为,我该如何选择呢?”马璘看着张巡。微微笑道。
张巡用力把那书信揉成一团,额头上已是青筋暴起。沉着脸道:“怪不得李璟敢自立,原来是存着这般心思!”
“那探花郎以为李璟所说的,有没有可能实现?”马璘循循善诱地道。
张巡冷哼一声道:“毛头小子,沐猴而冠罢了。若是你当真答应了他,他不过能成个汉献帝而已,最终不过是为人做嫁衣。你有了他这个招牌,取天下的阻力将会小上许多。”
马璘点了点头笑道:“正是如此。不过我乃是大唐忠臣,岂会与宵小之辈同流合污?”
“那你想要什么?”张巡寒声道。
“便如李璟给我的条件一样,世袭罔替的碛西王!”
“不可能!”张巡冷着脸断然拒绝,“碛西归大唐百有余年,岂有再丢弃的道理?”
马璘笑道:“探花郎言重了,我只是想当个世袭罔替的碛西王而已,我依然是大唐之臣子,碛西依然是大唐之土地,哪里说得上丢弃碛西?”
“容你列土封疆,和丢弃又有何等区别?”
“探花郎,情势比人强,你若不答允,我便接受李璟的封赏,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离开。”
“无耻!马仁杰,你就是这样当忠臣的?”
“当不当忠臣,取决于探花郎你,而非是我……”
两人你来我往,一阵唇枪舌战,一时间也是毫不相让。然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张巡倒是慢慢冷静下来了。
条件已经说出来了,剩下的不过是打嘴炮而已。虽然说得有些仓促了些,不过也就这样了,总不能把大量的时间浪费在这上面,还有大量的事情要去做。
张巡冷静下来了,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而这个时候,马璘才有机会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从波斯寺的谋算到对待李璟的态度还有日后的计划无所不包。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不觉已经是过了一个多时辰。关于大唐命运的这次谈判,就在仓促之中展开,然后很快便进入到了尾声。
而事情的发展,已经是进入到了马璘设定的轨道。对于张巡而言,他并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马璘大军突兀的出现在眼前之时,他就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动,马璘已经反客为主,把这里变成是自己的主场。
……
“碛西依然听大唐号令,每年缴纳一百万缗钱的赋税给长安……这是你自己说的,你确定能做到么?”
“一百万缗钱,每年都会准时送到长安。不单是如此,以后碛西依旧接受河中集团开出的财富凭证——当然财富凭证太拗口,以后最好改成纸币——以后碛西的商人们和碛西官方做生意,官方将只接受河中集团发行的纸币,这样纸币慢慢就在碛西流行开来了,而真金白银全部归于长安,碛西的命脉就在长安手里,这就保证了碛西和大唐依然是一体。”
“你确定愿意这样?”张巡皱眉道,“这可是卡住了你自己的脖子。”
“我说了,我是忠臣。——碛西边军强大,靠的是马家作坊,大唐不单需要一支强军,需要的是更多的强军,所以若是探花郎答允我的条件,我将会将碛西军械制造之法献于陛下,让长安也多几支强军。”
张巡拧着眉头道:“你这可是自寻死路!若是长安兵马也有了元戎弩和火雷等物,你想在碛西自立,有何凭恃?”
“盗版毕竟比不过正版,况且到了那等时候,我手里会有更好的。”马璘微微一笑。
张巡抽了抽嘴角:“真是奸诈!——纵然是如此,中原毕竟人丁兴旺,双方差距拉近之后,你依然极为危险。”
马璘叹息道:“探花郎,今日之事,实在是迫不得已。便如探花郎矫诏是迫不得已一般,某家亦是有某家的难处。新皇登基,便要兔死狗烹,然某家壮志未酬,实在无法接受。某家之忠心,惟天可表,等到长安方面有扫平碛西的实力之时,我也该已经带着铁骑打到天边了。那时才是大唐极盛之时,到了那个时候,探花郎就该明白某家的忠心了。”
“难道你只是想要为大唐开疆拓土不成?”张巡问道。
马璘点了点头,肃容道:“我只是需要时间。”
张巡脸上现出沉吟之色,良久之后,缓缓道:“可惜不能剖腹观心,看看你的心究竟是黑的还是红的。马仁杰,你这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难题啊。”
马璘沉声道:“当初我力荐探花郎为吏部侍郎,正是看中了探花郎的人品。放眼整个大唐,能如探花郎这般心怀万民的实在太少。若是矫诏的是别的蝇营狗苟之辈,某家早就一刀上去了,又哪里会和他说这许多!为了扩大大唐的领疆,某家也只能是如此选择。某家说句不敬的话,将大唐领疆扩大到极限,是某家生平之志,这件事情,也只能由某家来完成。若是探花郎不答允我的条件,那么我就只能先扫平天下,然后再来继续带着铁骑扫平天下。只是那是某家最后的选择,希望探花郎不要逼我到那一步。”
“马仁杰,你当真是个妄人!”张巡摇头叹息道。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马璘长叹一声,“人心本就难测,纵然我已说到这等地步,探花郎依旧是不信。然则探花郎终须做个决断,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张巡重复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盯着马璘。
“百年以来,朝臣多有议论拔除安西四镇者,非是不知晓四镇于国家何等重要,实在是四镇太远,转运太难!前有陈子昂狄仁杰,后有姚崇宋璟皆持此议,这些人岂是目光短浅之辈?每年为了四镇花费钱帛太多,朝廷实在是难以支撑。自你主边安西以来,倒是未曾要过朝廷一丝一毫,户部压力大大减轻。如今你又说每年贡献一百万缗钱的赋税,说实在的,我也是有些动心了。”
“强制推广河中集团的财富凭证——你说叫纸币,倒是颇为简洁——如此一来,碛西的命脉便依然是在长安城里。将来万一两边干戈一起,碛西所有的财富都成了废纸,那时你便是寸步难行。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碛西既是你的地盘,你便不能去偷不能去抢,一切都得讲道理。”
“至于将军械制造之法于长安方面分享……呵呵,你若当真这般做,便是让你当碛西王又能如何?中原丁口亿兆,碛西苦寒之地人丁稀少,将来碛西依然是不可能脱离大唐,终究还会收回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