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个呼唤声,苏明安微微一愣。
他抬头,看见一个背负长剑的瘦高身影,正捧着一束茉莉花,看向他。
石亭楼阁之下,那名身着古风服饰的青年与环境相融,显得格外协调。
苏明安认出了这个人。
在第六世界白沙天堂,这是那个极度危险压抑的世界里,唯一令人放松的存在。
“大哥,你看上去好累啊。”莫言说:“大哥要注意休息啊,多睡会觉,我,我很心疼大哥的……”
他那脸上的笑容却是没变,依然狗腿得温暖人心。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明安记得参赛者的名单,前一百名参赛者,绝对没有莫言。
“大哥,我是来给你送花的。”莫言笑着将手里的茉莉花递给他:“你说过的,做成花环套在头上,可以回复san值的对吧!”
苏明安看了眼他的san值,稳定的65点,一直没有下降过。
“你怎么会来这里?”他问道。
“我?我心疼大哥啊,我想到大哥好久都没有联系我了,是不是忘记我了,我就用了特殊道具,过来看看大哥,大哥看上去真的好累。”莫言说。。
莫言撕扯着手里的茉莉花,把花瓣一瓣一瓣扯下来,和枝条串在一起,简单做了个花环。
“看。”他伸出手,把花环扣在苏明安头上:“大哥看看,是不是回SAN了?我特地用了12朵花,很标准的。”
苏明安扶了扶头上的花环,看见SAN值居然真的在上升。
他就没管这个花环,直接向外走去。
“大哥,大哥现在要去哪啊?大哥是要去第一部族,对吗?”莫言跟在他身后。
“对。”
“大哥要去第一部族干什么?”莫言举起了他手里的剑:“——我知道了!大哥一定是去拳打那个少族长,抢夺权柄,成就佰神的!”
苏明安没理会莫言。
“大哥,大哥心情是不是不好?”莫言凑了上来。
“没有。”
“我知道了……大哥是不是受了论坛一些话题的影响?”莫言说:“我看到有人说,如果没有大哥,人类表面会更加团结。”
“……”
“他们说,很多内耗都是围绕着大哥进行的。”莫言说:“如果没有这种超乎常人的能力,许多差不多的阵营会分化对立,避免内耗——而大哥你的存在,根本没有减少内耗。”
苏明安的步子顿住了。
“爱德华他们要杀你——本质上就是在制造内耗。”莫言说:“当人类开始忌惮同为人类的自己,这本身就是内耗的开始,没有大哥,人类不会有这么多内耗——大哥,你的存在就是错误。”
“……你进入副本,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苏明安说。
“哈,哈哈哈……”莫言挠了挠头,咧开嘴:“我这不是觉得他们说的不对,才说这些的吗……”
“有什么不对的。”苏明安说:“人类的思想很丰富。”
他感觉身上的潮气越来越重。
他一摸脸,手上全是湿润的触感。
“大哥,你要继续走下去哦。”莫言突然说:“像弹奏插部二那样,明晰,透彻地走下去哦。”
“……”
“大哥,你知道的吧,在救人时,你处在自陷风险中,有认识和行为能力明白你在做什么,也意识到会有什么后果,所以有什么结局,也是你应该坦然接受的哦。”莫言说。
“……”
“清澈的……如同大海一样的月光。”莫言说:“你会带她看见大海吗?还是像以前的那个女孩一样,让她死在了副本里无望的梦里?”
“……”
“演奏者为垂死的老人弹奏了一曲钢琴曲,让老人望见了他想看见的一切风景,演奏者救了老人……可谁又能来拯救演奏者呢?”莫言说。
……
苏明安微微睁大双眼。
灿烂的七彩光斑在视野里闪烁,温暖的气息在周围萦绕。
代表丰沛雨露和富足收成的虹光,洒在身上有一股轻微的刺痛感,这代表它正在祛除他们身上的疾病,是吉祥与健康的象征。
他有些疲乏地行走着,莫言在耳边叽叽喳喳,说着各种各样模糊不清的话。
最后,莫言伸出手,握紧了他的右手。
旁边,玥玥漂浮了过来,握紧了他的左手。
他们的双手传递着温暖的热量,像是在给予他支持。
“……我们会一直陪着大哥的。”莫言说:
“大哥的身边,从不是孤单一个人。”
……
……
【主神世界】
“——事情是真的吗?这可不能开玩笑!”
世界学会的办公室内,卡特斯再度确认道。
他的对面,视频画面里,坐着一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
“爱德华现在在最高层的病房里,已经成立了专家小组。”中年人说:“他刚回归就成这样了,可能是受了死亡的影响。毕竟,他在死前被触须贯穿身体,沉入了黑泥……可能是‘异化’这一特殊状态的遗留影响。”
“这异化,有这么夸张,人都回来了还会崩溃?”卡特斯的眉头松不开了。
“……应该属于遗留性的影响。”中年人说:“他的情绪本就波动极大,心理状态不佳,这种独特的‘异化’状态会从生理层面上,激发他的痛苦,扰乱他的五感,造成精神上的崩溃。
就像那些从白沙天堂回来的精神病患一样,他们很多人到现在还疯着,这是一种长久性的,甚至永久性的影响。”
“我知道,我知道。”卡特斯说:“……但那些普通玩家也就算了,他可是爱德华啊,连他也会受精神上的影响……”
“是把他压着不许再参加游戏,防止积分清空,还是……”
“我们明明投入了那么多……”
“……有第一例就会有第二例,如果往后再出现巅峰玩家的崩溃事件……以他们这么高的权重,总体积分进度条,会不会……”
“……我知道了。”
几根烟头倒在烟灰缸中,烟身的扭曲程度暴露了卡特斯烦躁沉重的心情。
“全力救治爱德华。他代表巅峰玩家,绝对不能出事。他一出事,绝大多数人都会丧失信心,我们决心挑战进度条的呼吁会显得如同儿戏。”他切换视频聊天:
“……对,必须救治好。用最好的资源,最好的治疗方案!”
“没有资源,就去找那些普通病人去调啊!去挤占!就说资源紧张不能发放给他们了。”
“……宁可死一万个普通玩家,都不能让一个巅峰玩家出事。你知道吗?”
“不仅要治好,还必须得在第九世界开始之前,我们不能暴露爱德华精神崩溃的事情。”
“……如果连爱德华都会崩溃,那其他人更不用说,目前的冒险玩家局势会瞬间崩盘,就没人敢再下场了!你明白这个重要性吗?”
他吸了口烟,吐出一口烟圈。
“对了。”他想起了什么:“除了爱德华以外,前百玩家,还有谁受过这个‘异化’的影响?受过‘异化’影响的都是高危人群,他们绝对不能出事——尤其不能在人们眼皮底子下出事!”
他不敢想象,如果有榜前玩家在人们眼皮底子下疯了,会是一种什么情况。
幸好爱德华是回来了,才出现的精神问题,而不是在数亿人的直播下直接崩溃,不然他们现在绝对焦头烂额,整个世界局势都会变得一团糟。
“哦,先生,有的。”对面的人翻了翻手里的资料:“榜四十九的玩家乌里奇,曾经被拖入了触须之中,但很快,触须怪物回缩,他又苏醒了,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此外,就是第一玩家苏明安,他曾一直和触须怪物长久地待在一起,甚至贴身接触过整整一天。”
“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卡特斯最近忙着处理事务,根本没时间看直播,不知道现在第八世界进展如何了。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会:
“从目前的直播情况来看……不太好。”他说:“但他好像还以为他很正常……”
“什么叫他还以为他很正常?他san值现在多少?”卡特斯皱眉问道。
SAN值低于60点已经比较危险,会出现幻听、五感干扰、全身温度失衡等症状。低于40点,就会出现各色光怪陆离的幻象,引导玩家不知不觉干出一些十分恐怖的事。
如果san值更低……就会对人的精神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出现崩溃、现实撕裂等症状,甚至直接疯狂。不少人就是在san值跌到40点以下后沦为了疯子,再也没能从幻觉中清醒过。
如果有人的san值会低于40的话……基本就可以宣判死刑了。
“目前,第一玩家的san值数值是……”对面的人转过头,似乎在切换直播屏。
“10点。”他说。
……
苏明安抹开脸上的潮湿,莫言和玥玥跟在他的身后。
五颜六色的光彩跳动在眼里,周围的一切都像在与人们同舞,耳边有轻微的低语声,像天使与教会的唱诗班在他耳边歌唱。
他来到昨天吃点心喝茶的亭台桌旁,山田町一正坐在那里,自顾自地下飞行棋。
血红的,漆黑的,莹绿的棋子倒落一地,身穿血色洛丽塔的少女低着头,手指在骰子上细细捻摩,骰子莹白如骨。
“山田,准备出发。”苏明安叫了一声,转身朝着旁边夏拉的房间走去。
身后传来细碎的语声,有些模糊不清。
“……都是你的错……”
苏明安回头,看见山田町一依然低着头,一个人玩着他的飞行棋。他血色的裙流泻在石桌旁边,如同缓缓流淌而下的血。
……刚才是山田在说话?
他瞥了眼弹幕,却发现这弹幕还是和昨天一样,模糊不清。
他不再理会山田,山田町一的性格本就有些抑郁。
昨天他还以为山田是突然变开朗了,又是做狗腿又是要下棋的,他还觉得这性格变得有点快,现在看起来,果然是又抑郁了。
他走向夏拉的房间,推门,发现夏拉居然缩在墙角。
“夏拉,出发了。”他说。
这女孩把他当成佰神,他说的话,她都听。
但他现在一说话,她却依然瑟瑟发抖地缩在墙角,头也不敢抬。
“怎么了?”苏明安说:“昨天不还正常的吗?谁欺负你了?”
夏拉不说话,只是把头埋在头发里,一双露出的眼里满是恐惧,如同缩在沙子里的鸵鸟。
看见他过来,她抬头,双眼流出两条泪。
“你就不该过来……”她说:“……点心根本不好吃,奶茶也不好喝……”
听着夏拉的话,苏明安感觉莫名其妙。
“……苏明安。”后面,玥玥飘了过来:“你看旁边屋子。”
苏明安转身,推开旁边屋子的门。
屋子里,躺着一具尸体。她的额头上开着一个洞,血液已经干涸,那是子弹的痕迹。
她睁着眼,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临死前看到了极为不可置信的事,雪白的发丝流淌在她的身侧,像是凝结的月色。
露娜死了。
仅仅过了一个夜晚,这个昨天还在分享甜点的榜前玩家,莫名其妙死在了她自己的屋子里。
七彩的,跳动的色泽,在他的眼前跳舞。
彩色的斑驳色洒入他的双眼,他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像是退化了一般。
……是SAN值太低了吗?
他看了眼橙条,数值已经上升到了75点,这是一个绝对健康的数值。
他走出露娜的房间,突然看见茜伯尔正在朝他跑来。
“——我们走吧!该出发了!”
她扛着她的猎枪,笑得很灿烂,彩色的光点洒在她雪白的发上,眼里满是期待与欣喜。
“你杀了露娜?为什么?”苏明安问她。
“她不是我杀的。”她说:是“她自己给了她自己一枪,也许她是快疯了吧。”
“……”
“我们走吧。”她突然伸出手:“去看海。”
“看海?”
“是啊,我看到海了。”她说:“你和我一起去看吧。”
她拉住了他的手。
“等等,现在是天灾期,是不是随时有可能下毒雨?”他说。
“不会的。”她说:“你看,外面天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