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母神的力量,岂是献祭几千个人就能对抗的?”苏明安质问。
“唉……当然不能,是上级让我赶快献一批人过来,那些老爷知道没有用,但这能安抚他们的心。”蓝发少年叹息。
仅仅是为了安心,上千人成为养料。
苏明安还想说什么,这时,军中走出一个中年人,梳着短短的背头,额骨凸起,双目有神。
“——司鹊大人还记得我吗?”中年人说。
“你谁?”
中年人将手抚至胸口:“我是【众生联合】十二议员之一,菲利蒙。”
“司鹊大人可能不了解,众生联合做出了很多贡献——我们将毫无价值的普通人献祭给世界树。又采取基因胚胎技术,只允许先天灵气充裕的婴孩降生……而那些天赋平庸之人,自一开始就不该出生。”
“这样一轮又一轮的人口洗刷之下,每个种族的新生儿都在越变越好。庸才被扼杀在了胚胎里,这也是为他们好,防止他们生下来痛苦一生。”
“您的诞生更是如此……”菲利蒙的这句话,倏然让苏明安抬起了头。
“不然,区区喜鹊族,怎么会诞生出您这样万年难遇的奇才?您以为自己超然世外、天生天养——但实际上,您的诞生也是来自亿万概率的择选,您是踩着自己的亿万个同胞诞生的、唯一的‘最优秀’。”菲利蒙耸耸肩:
“我也很惊讶,就算经过了择选,喜鹊族也终究只是喜鹊族。但您却是我见过最出色的人。”
“当年的择选实验,我经手了两百八十七个种族的胚胎,其中就有喜鹊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菲利蒙笑了笑,目光无比刺眼:
“我还算您的父亲。”
“您的母亲怀上您时,也没想到您诞生后会这么出色。幸好,我当时下达的命令是‘许可出生’,而不是‘禁止出生’,将您流掉。”
无比庞大的恶,仿佛一座黑沉沉的巨山,屹立在苏明安眼前。
尤其是在听到“母亲”这个词汇后,他隐秘的怒火几乎达到顶峰。可以料想到,这些母亲在被迫失去孩子时,会经历怎样的痛苦。她们被上位者视作什么?孕育奇才的母体?
畜生。
司鹊的母亲,甚至可能并非自愿。
菲利蒙说道:“我听闻您后来曾有个养父,名叫桥?他真是一个伟大的养父,能把您抚养长大。不过,如今……我们终于亲人相认了。”
他深情地望着苏明安。
“你放屁!”说话的是嘴替阿独,她尖叫起来:“我一口盐汽水喷死你!早不认晚不认,等司鹊发达了才屁颠颠跑过来认亲!他小时候无父无母,你跑哪去了?你抛弃他的时候怎么不顾念一下血脉亲情?一个强暴犯也配当父亲?滚你个香蕉布丁皮!”
一时间,树内俱静。
玩家们处在震惊之中。
苏明安神情寂静,没有任何波澜。
“你和我的父亲……”苏明安缓缓开口:“一点都不配相提并论。”
他拍了拍肩膀,仿佛这里有灰尘:“沾上一点。”
“……我都觉得脏。”
短暂的寂静后,菲利蒙笑了。
他像是料到了这种回答,摇摇头:“我知道您会不愿意,但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培育最耀眼的新一代。”
“任何文字在奇才眼中,不过是可以随意组合的碎屑。您这么优秀,当然少不了您自己的努力,但也无法否认我们的功绩。”
“我们拥有您最初的胚胎复制品。在曙光母神的庇佑下,我们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复制出‘司鹊’。只要按照一样的步骤,那些新生儿即使比不上您,也至少是可供一观的人才。”
“而且,若我们父子相认,我可以让您见一见您的母亲。”
苏明安笑了一声。
声音极缓、极淡。
“你们很聪明,恰好卡在这样的时间点,带着这么多人跑来要挟我。”
菲利蒙笑道:“若您肯赏光,相信曙光母神也愿意赋予您神力,您可以对抗那位凛族弟弟,乃至庇护罗瓦莎。”
他伸出手:“所以,您愿意承认我们的关系吗?儿……尊敬的凛族大人?
在他身后,沉默的骑士与军人们做出整齐划一的动作,将右手置于左肩。若是司鹊拒绝,他们不介意强行为之。
然而,苏明安淡淡笑了。
“不。”
“我决定毁灭你们。”
“那个凛族毁了罗瓦莎又如何?恶魔的气息覆盖世间又如何?我为何要拿我自己的自由作交换,成为你们的母体?”
“我对拯救世界不感兴趣,既然我已经站在了罗瓦莎顶峰,你们在我眼中就是蝼蚁。”
“蝼蚁的死生,与神明何干。”
“救世太腻了,我想玩点新鲜的——看着你们这种卑劣的人死去,我很有兴致。像你们这么恶心的人,我凭什么担上你们的死生?凭什么许可你们走入我的伊甸园?”
水岛川空等人讶异地抬起了头。他们不可置信地盯着苏明安,觉得他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放在以前,水岛川空当然认为这是苏明安的肺腑之言,毕竟她认定了苏明安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但现在,她竟觉得这“肺腑之言”,反而令她不敢相信。
他不是谁都要救吗?
他不是再卑劣的人都会原谅吗?
他不是会忽略那些批判他、责骂他、误解他的人,毫不在意继续前行吗?
为何他今天驻步,停留此地,高声大笑,放过了自己?
菲利蒙睁大了眼,仿佛坠入了一个噩梦。他想过千百种回答,做过几十个计划,但他从未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轰——!!”
庞大的威压,将他们骤然压趴在地上。
苏明安双目闪烁着光辉,手掌前伸。
“这是重力压制……来自苏明安的紫级装备……”安德烈喃喃道。
然后,鲜红色的天平光芒闪烁。
“这是审判……是群体强控,范围广到惊人……”艾兰得眼中闪过震撼。
随后,是一闪而逝的波光,像是一颗颗碎裂的小星星。
“空间震动……”
宛如报菜名一般,早就背过千百次苏明安技能的玩家们,惊骇地望着这一幕,纷纷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被恐怖的攻击波及到。
“啊——!!”
“救命!救救我——!!”
“快让开,让我出去——!”
空间的波纹广阔地流淌。
苏明安闭着眼睛,手掌微动着,任由惨叫声响起,血气愈发浓重,几缕肉沫溅到了他鞋面上,一个个鲜红的数字飘在他的眼皮之外。
他的神情无波无澜,唯有系统不断响起的击杀提示,像是一首轻快的奏鸣曲。
紫色的长发随风而起,血色天平闪烁于他的手背,宛若一块亮丽的红宝石。他白润的眼皮隔绝了一切惨嚎,静默得宛若一尊神像。
仅是手指微动,世界在他眼前坠落。那些妄图献祭他人生命的人们,他们自己却更先消失。
……这就是庸才与天才的差距?
苏明安缓缓睁开眼,眼前寂静到吓人。
菲利蒙只剩下半截身子,几乎看不出是个人型,他恨恨道:
“你……你……这个……自大的……家伙。没有我们……你以为你能对抗外面那个凛族吗……”
苏明安垂下视线,眼神近乎施舍。
两个字眼从他口中吐出。
“庸才。”
菲利蒙睁大眼睛,全身颤抖着。
“——判定别人是庸才的你们……殊不知在我面前,你们也是‘庸才’。”苏明安踩上了菲利蒙血肉模糊的手,听到痛苦的惨嚎。
他蹲下身,手掌轻轻拍了拍这所谓“父亲”的脸,脚下碾了碾:
“按照你们的说法,你们,也一开始就不应该诞生。”
“我只是让你们回归了原本的结局。”
周围变得很安静。
血液流成小溪,血肉堆积一地。
当苏明安站起来时,没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
紫色的长发末端沾了一些飞溅的血迹,一些红红白白的碎屑黏在他裤脚与袍角上,仿佛点缀的腊梅。
他用手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迹,反而将血迹抹得更花,指尖沾染着菲利蒙的碎肉,金色的瞳孔闪过一缕嫌恶。
他拿出一块白手帕,慢条斯理清理着。
不少玩家面色苍白,望着这血肉堆积如山的场面,几乎快吐出来。他们恐惧地盯着苏明安,头一回发现了这个人的手里原来有一把无形的屠刀。
以往,这把屠刀从未挥向他们。但屠刀一直都在。
与此同时,苏明安也听到了耳边的声音。
……
【玩家(伦雪)已死亡。】
……
【玩家(艾尼)已死亡。】
……
红日,又一次开始了。
“世界树,送我出去。”苏明安说。
“快过来……快过来……”世界树的声音连绵不断,没有理会苏明安的要求。
苏明安看了眼世界树,直接向外走去。
下一刻,他感到浑身一紧,无数条枝叶攀附了上来,猛地拉住了他的手腕和脚腕,将他瞬间缠得极紧,往巨树中央拖。
……这世界树,想干什么?
法力值已经耗尽,他召唤出浮游炮,对准这些枝叶猛地一轰!
“轰——!”
枝叶晃动,却很快长出了更多的枝叶,密密麻麻地爬上他的身体。
就在这时,玩家们倏然站了出来。
“这破树想干嘛!?big胆!”遥控军团的方元仪大吼一声。
“跟我上,救苏明安!”霍特巫师联盟的华德拿起法杖,一团火焰朝世界树扑去。
“世界树要抓走苏明安?如果苏明安不在了,那【主人公】之位大概率就是我的……”艾兰得想了想,还是拿出了武器:“不行!要是苏明安挂了,人类积分进度条怎么办?”
“上。”水岛川空言简意赅。她想要主人公之位,但前提是苏明安不能死。他在,人类在,他没了,人类也很大概率就没了。
一道灰黑色的影子出现在她身后,竟是水岛川晴的模样。昔日水岛川空的职业【幻法】,已经进化到了这个地步,可以召唤她午夜梦回中的身影。
玩家们纷纷扑了上来,其中几人还真的造成了一些伤害,撕碎了一部分枝叶。
然而,几个眨眼之间,苏明安就被拖到了巨树中心。层层叠叠的水晶色枝叶阻隔了玩家们的视线,把他们牢牢挡在树网之外。
“……喂喂,有没有人有位移技能,进去救一救啊!”有玩家喊起来。
“大神们!榜前玩家们!赶紧显个圣,翻个盘啊!”
“我靠,苏明安被拖走了,世界树要干嘛,不要呀!
水岛川空脸色苍白,她召唤出来的影子被枝叶瞬间打碎。
原来,人类在世界树的面前这么无力……
她摊开手,手掌中有一枚漆黑的魔晶。
这是她前几天做任务时,侥幸捡到的诡计恶魔伊芙琳的神格——当时,诡计恶魔伊芙琳承受不住来自卡萨迪亚的负面情绪,爆体而亡。被水岛川空捡了桃子。
这魔晶相当于神明的权柄,吞下后,可以继承诡计恶魔的一部分神位。但由于是排名靠后的三级神,又是名声不好听的恶魔,高傲的水岛川空不屑于自绝前路。
她有自信,自己能在罗瓦莎找到一个更好的神位。
但若是急需力量……这将是底牌。
水岛川空望着消失在茫茫枝叶中的苏明安,咬了咬牙,心中剧烈挣扎,还是将魔晶收了起来。
她可以在此刻成神,把苏明安救回来,但她还是犹豫了,她不愿意为了苏明安自绝前路。
若是让她在人类文明和自我前途之间做抉择,她会选择前者。但苏明安终究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就算苏明安与人类文明几乎画等号……她也没办法果决。
原来在抉择的这一刻……她还是选择了自己。
“冲进去也是送死啊,怎么办。”玩家们眼见攻击无效,哀嚎道。
“有没有人救一救啊?水岛川空都束手无策啊!”
“来个能打的,来个爸爸啊——!”
他们在枝叶的攻击下抱头鼠窜。
——却不知何处,燃起了金红色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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