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寂静得没有人声,又喧闹得只剩雨声。
华珠捏起一颗白子,下在了棋盘中央。
“你输了。”廖子承如玉指尖在棋盘上点了点,微微带了醉意的眼眸眯成两道美丽的弧线,“第七盘了,年华珠。”
什么嘛?明明喝了那么多酒,醉得坐都坐不稳,只能用右手撑住头,却还是能赢她?!
华珠不服气地鼓了鼓腮帮子,看向从来都是站如松、坐如钟的他,忽而偏着头、斜着身,露出几分慵懒,又透出一丝妖冶。简直……要把人迷晕了。
华珠的脑子一片浆糊,低下头,抱紧了软枕道:“我……我回房歇息了,明天见。”放下软枕站起身。
廖子承轻轻勾住她手指,迷离着潋滟的眼眸,魅惑一笑:“年华珠,今晚没人拘着你。”
没人……拘着她?什么意思?是在暗示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干坏事儿吗?华珠的脸一红,眨巴着眸子道:“不要发酒疯!赶紧睡。”
廖子承仍不罢休,一脸认真地问:“你确定不留下?”
华珠恼了:“廖子承!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廖子承执着地问:“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一定要去隔壁房间?”
“当然!”低叱完毕,华珠逃一般地夺门而出。进入隔壁房间后,赶紧躺在地铺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忽然,门被梭开,又被关上。
华珠眉心一跳,糟糕,忘了锁门,这是谁?
被子慕地被扯开,一道健硕的身影带着夜的凉意滑了进来。
华珠浑身的汗毛一竖,惊得差点儿尖叫。
他一把捂住她软红的唇,“嘘——别吵。”
蛊惑地说完,不忘朝她敏感的耳朵吹了一口热气。
华珠痒得身子一缩,他将她搂得更紧。
同样是拥抱,原来站着与躺着,感觉如此不同。
夜,骤然寂住。
噗通噗通。
满脑子都是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华珠尴尬得捂紧心口,低声道:“你不要太过分了!别以为没人管我就会任你胡来!”
廖子承很无辜地叹了口气:“年华珠,你主动投怀送抱,我有什么办法?”
“我哪儿有?分明是你跑进来,然后……”
“唉,我问了你很多次,你非得跑过来。这是我的房间。”
华珠瞪大眸子,借着廊下尚未完全熄灭的烛火一看,大窘,果然弄错了!
*
却染千桦晕晕乎乎地被颖萝扶回了房,她一向不胜酒力,军中庆功也从不敢有人敢劝她喝酒。但今日,她就这么被一场小小的游戏难倒了。
有别于她们平时睡的罗汉床,这里的每个房间都打着地铺。
染千桦趴在属于她的地铺上,蜜色肌肤微微反射着烛火的光亮,一双浓密长睫像密梳一般,随着她每一次的呼吸,细细梳理着她异常美艳的容貌。
她像头陷入酣眠的母豹子,被微弱的烛光勾勒出性感诱人的身形,隐隐透出一种野性的美。
只是这种美,太过危险,叫人不敢靠近。
颖萝打了个呵欠,为她拉过被子盖好。想要回自己的地铺睡,忽然,双耳一动,自后院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似小猫儿踮起脚尖飞过,又似老鼠夹着尾巴溜过。
颖萝好奇地梭开大轩窗,一股冷风挟裹大雨兜头兜脸而来,浇得她猛一阵哆嗦,又赶紧阖上了窗子!
喵儿——
微弱的猫叫,在暗夜里听来,幽茹催命的音符,令人毛骨悚然。
颖萝讨厌猫,比讨厌老鼠还讨厌。
冷冷地抿了抿唇,颖萝站起身,推门而出,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一间孤寂的小屋子,两窗、一门,闪电一闪,照得它像一张幽灵的鬼脸,睁大满是眼白的眸子,又张开黑漆漆的大嘴,好似发出了一声闷闷的低吼。
颖萝缩了缩脖子,拔出腰间的软剑,一脸警惕地朝着小黑屋走去。
“我要回房闭关将养元气,就不招呼你们了。这里有厢房、有浴室、有棋室,也有个藏书阁,你们可以随意走动,只是我要提醒你们,千万别去后院的小黑屋。若寻常人去了倒也没什么,若做过亏心事的人进去,一定会被恶灵索命!”
脑海里,突然蹦出女道士的警告。颖萝的头皮麻了麻,但随即想,她从没做过亏心事,进去看一看肯定也没关系。
一念至此,颖萝壮着胆子行至小黑屋跟前,伸手推开了冰冷的铁门。
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见。
颖萝跨过门槛,朝里面走了几步。
嘭!
身后的门陡然关闭!
颖萝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有人想把她关在里面。
她忙转过身,去拉门的把手。可是摸了半天,只有光秃秃的门与墙壁。这扇门是朝里开的,没有把手,她便无法将它拉开。
颖萝急了,这里黑如炼狱,没有一丝光亮,饶是她杀敌无数,不惧刀枪白骨,也无法在这种幽闭的环境中保持冷静。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啦?快开门放我出去!”颖萝一边拍门,一边大叫,“谁在外头?快给我开门!我是颖萝啊!快给我开门!喂!神婆!是不是你搞的鬼?你快点给我开门,听见没有?”
然而,她叫了许久,外头没有人来。
她抡起剑,朝铁门狠狠地砍去。
又抬起脚,朝同一地方毫不留情地踹去。
可是无论她砍多少剑、踹多少脚,都无法破坏这道铁门分毫。
颖萝吓得哭了起来,她不坚强,她比华珠还小几个月,连十四岁都不到,在染千桦眼里,依旧是个孩子。
被关在小黑屋里,她好怕……
“呜呜……”颖萝丢掉软剑,抱着头低低地哭了起来。
忽然,脖子一紧,好像有人自身后勒紧了她!
“谁?你是谁?”颖萝摸向自己的脖子,企图把那人的手臂拿开,却什么也摸不到。但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她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她能感觉那人压上了她的脊背。
“这是什么鬼东西?”颖萝拼命地挣扎,也拼命地用脚踢着身后的怪物。是的,他一定是个怪物,所以才能用这么诡异的武功掐住她。
“放开我——你放手——”颖萝用手肘狠狠地往后打,但次次都打空,碰不到他。
被勒得太久,颖萝的脑袋快要缺氧了,颖萝想,会不会真的是神婆的诅咒要应验了?
“我看见恶名在你头顶,会夺走你性命。赠你一句话——你会在微笑中死去。”
微笑中死去?她这么痛苦,怎么笑?神婆你的话不灵!
嘎吱——
门被推开。
一股冷风灌了进来。
颖萝只觉身子一轻,那人消失不见了。
颖萝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陈轩提着灯笼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道:“谁在哪儿?”
颖萝一听陈轩的声音,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驸马,是我,颖萝。”
陈轩朝里走了几步,又打着灯笼四周照了照,这是一间装满杂货的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大门可供出入:“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
颖萝惊魂未定地说道:“我听到猫叫,就跟过来看看。”
陈轩走近她:“原来你也听到了。公主睡得好好的,被猫叫吵得睡不着,让我把猫赶走。我倒是没找到猫,却听到屋子里有人在说话。”
“把灯笼给我!”颖萝从陈轩手里抢过灯笼,在小黑屋里仔细搜了一遍,连杂货箱也被她用脚踢开,全部检查了一遍,一无所获!
陈轩一脸疑惑地问她:“你在找什么?”
颖萝狐疑地皱眉,若有所思:“人。刚刚有个人掐着我脖子,想要勒死我!你进来的时候,他就跑掉了。”
陈轩笑了笑:“你是不是喝多了?这里就我们两个啊。我开门的时候也没见到谁跑出去。”
颖萝摸了摸额头,叹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男的女的?”
“不清楚,他用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勒住我脖子,也许是一种古怪的武功……唉,我说不清,但我确定我没有喝醉!”
话落,门忽然关上!
颖萝一惊,在门彻底关死之前,将灯笼丢过去,卡在了门板与门框之间。
“谁在外头?”颖萝满眼警惕地问。
陈轩跑到门口看了看,又摸着门板道:“是风吹的,这门从里面打不开。”
“会不会是那个神婆捣的鬼?”颖萝仍是不信地问。
陈轩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笑道:“公主喝多了不舒服,她正在屋里帮公主醒酒。”
“好吧,那这门就是真的被风给吹上了。”颖萝皱眉捡起软剑,放回腰间的皮套内,看向陈轩道,“今晚真是多谢你了。”语毕,拉开门,朝外走去。
陈轩紧随其后,先是把烧烂的灯笼随手丢进了盆景后的垃圾篓,再是用帕子擦掉手上的灰,随即清了清嗓子,迟疑着问向颖萝:“染将军她……还好吧?”
颖萝如实答道:“喝得有些多,睡了。”四下看了一眼,“不知哪儿来的野猫,这会子又不叫了。我先回去照顾师父了,驸马也安歇吧。”
“好,公主喝得略多,我也该回去照顾她了。”满眼落寞地说完,陈轩与颖萝在走廊下分道扬镳,一个朝左,一个朝右。
半夜,染千桦被尿憋醒,喝太多,容易跑厕所,这几乎是她从第一次喝酒便落下的毛病。染千桦揉了揉仿佛被锤子给敲了一百下的脑袋,缓缓站起身,朝恭房走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踅步折回,为颖萝掖好被角,深邃的眼眸是颖萝从没见过的温柔。
做完这些,染千桦微微一笑,出了房间。
“千桦。”
从恭房出来,井边的洗手池那里,陈轩叫住了她。
染千桦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浮现起一丝凉意,却好似没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似的,与陈轩迎面擦肩而过。
陈轩一把拉住她手臂:“千桦!”
染千桦单臂一震,将陈轩震到了数尺开外,并低声呵斥道:“陈驸马,注意你的身份!再敢对本将军拉拉扯扯,当心你小命不保!”
陈轩的俊脸因她的疏离而笼了一层淡淡的阴郁,苦着脸,颤声道:“千桦你还在怪我吗?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不能……”
染千桦握紧了拳头,浓密的睫羽轻轻颤出一个不规律的节奏,半响后,她慢悠悠扯出几句:“我没怪你,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那是我的命。做驸马,也是你的命,你好自为之。”
“千桦!”陈轩上前一步,这回,扣住她皓腕,“千桦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我很好,你不来打搅我、恶心我,我会觉得更好。”染千桦冷冷地拂开他的手,“我劝你好生珍惜得来不易的荣华富贵,反正你们陈家已经败落,不抱紧公主这颗大树,你就等着被人整下台吧。”
陈轩苍白着脸抽回了僵在半空的手,木讷地呢喃:“原来你还在恨我。”
染千桦面无表情道:“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啊——鬼呀——”
长乐公主的房内,传来一声惨叫。
陈轩眉头一皱,“我先回房看看。”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原地。
染千桦面无表情地回了房,心情有些烦躁。
颖萝翻了个身,踢掉被子。
她帮颖萝盖好,尔后闷头倒在自己的铺上,闭上了眼睛。
屋内,长乐公主吓得六神无主,扑进了陈轩怀里:“有……有鬼啊……你刚刚去哪儿了?为什么我醒来没有看见你?”
陈轩轻抚着她的脊背,软语道:“我喝多了,去了趟恭房。你做噩梦了吧?这里没有鬼啊。”
“不是噩梦,是真的!有……有……好……好大……好大一个双头鬼……好可怕……呜呜……都怪你,你为什么要去恭房?我吓死了……”长乐公主泣不成声,死死揪住陈轩的衣襟,仿佛要把自己嵌入他的身体才安心。
“今晚怎么这么多怪事儿?”陈轩小声嘀咕了一句,哄着长乐公主道,“你先松手,我看看。鬼在哪儿?”
“在那里!”长乐公主指着窗户,颤声回答。
陈轩走到床边,梭开轩窗,长乐公主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忙用被子捂住了头。
陈轩探出半截身子,在外头瞄了瞄,淋了满脸的雨水:“没有啊,长乐。你可能真的是做噩梦了。”
长乐公主又重新偎进他怀里,浑身冷汗:“是吗?是我做噩梦了吗?那你不要再离开我了,我一个人好怕。”
陈轩点了点头:“好。”
天蒙蒙亮,染千桦再次被尿憋醒,揉揉眼,去了一趟恭房。
厨房内,女道士与莲儿已经忙碌了起来,开始为他们烹饪早膳。长乐公主嘴刁,昨儿挑了不知多少膳食的错儿,女道士与莲儿不敢有所怠慢,从洗菜、切菜到下锅,严格按照驸马交代的步骤进行。
染千桦有些口渴,索性走到厨房要了一碗水喝。
女道士温和地问道:“染将军要来一点儿醒酒汤吗?”
染千桦揉着太阳穴,沙哑着嗓子道:“要。”
“莲儿,快把醒酒汤热上。”吩咐完莲儿,女道士搬来小板凳,请染千桦坐下,“在炉子上热,很快的。”
染千桦微闭着眼,面容憔悴。
女道士的嘴皮子动了动,似乎想询问什么,可染千桦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样子,她又闷声洗菜去了。
莲儿热好了醒酒汤,双手呈给染千桦。
染千桦大口大口喝完,道了句“多谢”,便阔步走了出去。
回房时,她发了一身汗,昏昏沉沉的脑袋好似轻了不少。
她揉着酸胀的脖子,想再倒头睡一觉,多年的作息规律又令她无法再进入梦乡。她伸了个懒腰,来到颖萝的铺前,像往常那样探出手摸向她脖子,想看看她有没有流汗。
当手碰到她肌肤时,染千桦的心咯噔一下,又探了探她颈部的脉,勃然变色!忙一把扳过颖萝的身子,就发现她面色安详,唇角挂着淡淡的笑……
“颖萝!颖萝——颖萝——”
*
廖子承与华珠是被染千桦的尖叫声惊醒的,二人穿戴整齐,分别从自己的房间赶到现场时,女道士与莲儿也来了。
颖萝躺在地铺上,被染千桦半抱在怀里,安详的面容与淡淡的微笑让她看起来仿佛熟睡了一般,可染千桦豆大的泪水砸在她脸上,又让华珠明白,这名不足十四岁的少女,的的确确已经死掉了。
“我看见恶灵在你头顶,要夺走你性命。赠你一句话——‘你会在微笑中死去’。”
回忆完女道士的原话,华珠打了个寒颤!
廖子承从怀中掏出手套戴上,行至情绪已经完全崩溃的染千桦身边,轻声道:“你把她放下来,我要验尸。”
染千桦不放,不答话,只无声地垂泪。
一个流血不流泪的沙场名将,抱着徒弟冰凉的尸体,仿佛一瞬老了十岁,华珠能看见她年纪的肌肤骤然失了光彩,也能看见她鸦青的发丝多了几缕斑白,心里,也渐渐地涌上一层凄凉。
廖子承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染千桦缓缓抬眸,将颖萝的尸体平放在了地铺上,又亲自动手解了她衣衫。这双舞刀弄枪的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创口,左掌心一道狰狞的刀疤,更是让人怀疑她的手曾经被人生生砍断过。
她的动作很麻利,看得出经常帮颖萝穿衣换衫,但今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做记录。”廖子承淡淡地吩咐华珠,华珠从荷包里取出炭笔和小册子,廖子承又道,“年华珠,这是工作。”
华珠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验女性尸体,忙点头:“我明白。”也不是第一天跟着他验尸了。廖大人在世时,也每每亲自验证每一名受害者的尸体,无论男女。她在衙门里长大,还不至于拧不清这样的道理。不过他能跟她解释,她还是觉得挺暖心。
廖子承一边检查一边面无表情道,“腿部有与尸斑无关的红斑,私处与胸部皱缩,无性侵犯痕迹。右腰侧有被指甲刮破的痕迹,左食指内有皮屑,疑似为临死前自己脱衣所致。”
不知想到了什么,廖子承对女道士正色道:“给我一把匕首,越锋利越好。”
女道士面露难色道:“匕首没有,菜刀和柴刀行不行?”
染千桦从怀中掏出一把黑金鞘匕首递给廖子承。
廖子承接在手中,看向染千桦说道:“我要剖尸,你作为她唯一的亲人,我尊重你的意思。”
染千桦抿唇,颤声道:“剖!”
女道士与莲儿齐齐撇过了脸。
廖子承先划开颖萝的腹腔,又切开颖萝的胃,将几枚银针放入了胃部的食物中,一刻钟后,取出银针,并翻开胃囊,说道:“食物无毒,胃粘膜呈斑点状出血。综合情况来看,初步判定为冻死。”
冻死者起初浑身发冷,待到弥留之际,却会因为大脑做出错误的反射而出现反常热的感觉,有的人会脱掉衣服,甚至出现幻觉,在温暖中死去,这也是为何颖萝面容安详,仿佛挂着淡淡的笑意。
华珠记好笔记,又问:“死亡时间呢?”
“尸体冻得太久,难以推测。”廖子承淡道。
“这里应该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吧?”既然是冻死的,就应该是在一个非常寒冷的地方。华珠瞟了女道士一眼,“你院子里有没有地道或冰窖?”
“没有。”女道士很肯定地摇头。
华珠蹙眉:“你可不要知情不报!你前天说颖萝会在微笑中死去,现在她便真的在微笑中死去了,你的嫌疑很大!”
女道士的脸色微微一变,却临危不乱道:“这说明天谴应验了,与我何干?你们要是怀疑我,可以带我回衙门调查,但我保证,我没有杀过人。”
华珠的声线一冷:“颖萝是冻死的,凶手很有可能就是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但绝非什么天谴!”
女道士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年小姐,我只是把我看到的东西预言了出来,信不信随你。”
这时,陈轩与长乐公主携手走了进来。
“大清早的,谁在那儿鬼哭狼嚎?害得本公主连觉都睡不安稳……”长乐公主冷着脸,骂骂咧咧地跨过了门槛,甫一看见被开膛破肚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滚,转过身干呕了起来。
“长乐!长乐!”陈轩扶住了她。
“什么东西?这么恶心!还不快丢出去?”长乐公主捂住嘴,姣好的容颜泛出了死灰一般的苍白,靠进陈轩怀里,下达着谁也不会听的命令。
嚎了几嗓子,发现没人理她,她恼羞成怒:“喂!把本公主的话当耳旁风了吗?这……这个女的是谁呀?你们干嘛?还不快丢出去?恶心死了!一大早看这种东西,我三天都要吃不下饭了!”
染千桦反手一挥,打出一道劲风,如刀子一般自长乐公主的耳畔一擦而过,几缕青丝落下,墙壁裂开了细碎的花。
长乐公主没想到染千桦真敢对她动手,不由地骇然失色,一头扎进了陈轩的怀里:“驸马,她欺负我!你快替我教训她!”
陈轩搂紧长乐公主,神色复杂地看了染千桦一眼,道了句“失陪”,便半抱半拽地将长乐公主弄回了房。
染千桦冰凉的指尖细绘着颖萝青涩稚嫩的眉眼,一字一顿道:“查出凶手,神也好鬼也罢,一定要查出凶手!”
廖子承整理完颖萝的尸体,淡淡地道:“我尽量。”
染千桦正色道:“不是尽量,是必须!”
廖子承摘下手套:“我不能给你打包票……”
染千桦打断他的话:“地图。查出真凶,我给你地图。这个条件比之前的对你来说容易接受得多,不是吗?”
华珠看向了廖子承,天气不知何时晴了,晨曦斜斜地打了进来,落在他俊美的侧脸上,将他睫羽的顶端照得透亮,那双深邃如泊的眼,闪动起迷人却又悠远的光。
华珠心口微微一震,撤回眸光,望向染千桦道:“好,我们一定找出真凶。在那之前,保护好你应该保护的东西,也……保护好你自己。”
如果一切真的是一场天谴,颖萝的已经应验,剩下的便是染千桦。
女道士曾说,“我看见恶灵在你头顶,会夺走你最宝贵的东西。赠你一句话——‘千里故人重逢,血光之灾灭顶。’”
华珠行至廖子承身边,与他并肩望向窗外的山脉,并握住他冰冷的手,轻声道:“我们一定可以的。”
……
收拾完房间,华珠与廖子承分别对院子里的人进行了询问。
“你昨晚一直在房间,没出去过?”廖子承问向茶几对面,眸光暗淡的女子。
染千桦用力揉了揉脸,又正襟危坐道:“去过一次,上茅房。”
“什么时辰?”
“我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时辰。”
“可有碰到古怪的人或听到古怪的声音?”
染千桦眸光一闪:“没有。”
廖子承淡淡抬眸,敲了敲桌面:“你最好不要有所保留,因为它很有可能就是侦破案情的关键。”
染千桦深吸一口气:“我……我碰到了驸马。”
*
华珠翻开小册子,用笔点了点桌面:“公主与染将军有矛盾,你作为公主的驸马,又作为一名身强体壮的男人,你具备作案动机,也具备作案实力,你的嫌疑很大!”
陈轩张了张嘴,惊讶得接不上话来,半响后,苦涩一笑:“怎么可能是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染将军的,也不会伤害她徒弟。我整晚一直跟公主在一起,你可以问公主。”
“你的意思是,散席后你从没离开房间?”
陈轩垂下眸子:“离开过。”
“几次?”
“两次。”
“第一次什么时辰?做了什么?”
“第一次是刚散席那会儿,公主醉酒得厉害,我叫来天师为她烹一壶醒酒茶,我们俩都在房中照顾公主。突然,公主听到猫叫,让我去赶猫。我吩咐天师好生照看公主,然后打了个灯笼出去了。”
“再然后呢?你去赶猫的途中,可碰到了什么?”
“我碰到了颖萝。”
华珠疑惑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陈轩把小黑我的事讲了一遍:“我追着猫叫来到后院,当时雨下得特别大,在屋子里可能没感觉,可是在外头,满脑子都是雨声。我听不见猫叫了,打着灯笼找了一圈,路过小黑屋时听到拍门的声音,我就推开门了。当时颖萝就在里头!她告诉我,有人勒紧她脖子,想要杀她。我怀疑她喝醉了,因为我们找遍了小黑屋的角落,也没发现什么人影。”
华珠在小册子上记下小黑屋的疑点,又问:“你是觉得颖萝当时的神智已经不清了?”
陈轩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也不算神志不清,她讲话挺利索的。”
华珠凝了凝眸:“你第二次出来是什么时候?”
陈轩想了想:“大概……丑时(凌晨一点到三点)的样子。”
“这一次,你可又碰到了什么?”
“我碰到了染将军,跟她讲了几句话。”
“你跟染将军谈了什么?”华珠敲着桌面问陈轩。
陈轩垂下眸子,低声道:“这个与案件无关,无可奉告。后面我听到公主在屋里喊有鬼,便赶紧回房了。”
*
“你们见了多久?”廖子承正色问向染千桦。
染千桦似乎不大乐意他,眸光变得异样冰冷:“没多久,因为我们总共也才讲了几句话而已。”
“讲了什么?”廖子承追问。
“一些问候的话,仅此而已。”染千桦的语气有些不耐了。
廖子承缓缓地眨了眨眼,若有所思道:“你只和驸马讲了几句,但算上你如厕、洗手以及在路上耽搁的功夫,凶手不是没有时间把颖萝掳走。”
染千桦摇头:“不可能。我回房时颖萝还在,她踢了被子,我又给她盖好,我不会记错的。”
廖子承如玉精美的手指在桌面上弹了几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染千桦认真思考了一番,答道:“我和驸马各自回房前,听到长乐公主的尖叫。”
……
“尖叫?我是叫了又怎样?叫几声难不成还犯法了?”长乐公主一边用篦子篦着刘海,一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如果可以,华珠一辈子都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华珠翻开册子,也学了廖子承那套,面无表情地问:“还请公主说说昨晚散席后的经历。你有没有出房间?有没有听到或碰到奇怪的事?”
长乐公主冷冷一哼:“我可没出房间,颖萝的死跟我无关啊!明明是她做了亏心事遭天谴了!”
“你怎么知道她做了亏心事?”华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睛,问。
长乐又挑起一簇秀发,轻轻梳理,并漫不经心道:“驸马告诉我的。”
华珠继续追问:“驸马又怎么知道?”
长乐公主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哎呀,你有完没完了?他怎么知道你问他不就得了?问我干嘛?我的时间很宝贵的!不是用来跟你们这些无聊的人对什么无聊的口供的!当心我回宫,告诉太后你……”言及此处,长乐公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打住,眸子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惧意,话锋一转,说道,“昨晚我喝多了酒,头痛得厉害,偏不知打哪儿来了一只夜猫在外头乱叫!猫不吉利你知道吗?它喜欢守着将死之人,我怎么可能让它在我身边出现呢?我就让驸马去把它赶跑!驸马回来,便告诉我,他碰到颖萝,还说颖萝在小黑屋被恶灵袭击。呐,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被恶灵索命,谁知道那丫头做过什么亏心事!驸马救了她一次,却救不了她一辈子,半夜,恶灵还是把她杀死了!”
华珠把火气压回心底,面色如常道:“驸马多久回来的?”
长乐公主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沙漏,我怎么记得时间?你去问天师好了,她当时也在我房里,驸马走的时候她在烹茶,回来时刚刚烹好。”
华珠捏了捏眉心:“然后一整晚你都跟驸马搂在一起睡觉?”
“是他搂我,不是我搂他!”长乐公主瞪大眸子强调。
华珠无语,都有点儿想掀桌子了,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好好好,他搂你,搂得难舍难分。”
“那是!”长乐公主得意地笑了笑。
华珠扶额:“请公主回答我的问题,你喝完醒酒汤之后,驸马有再出去过吗?”
长乐公主仿佛忆起了很恐怖的事,握紧了篦子:“半夜又去上了一次恭房。我一摸被子,凉的,便坐起来唤他,谁料,突然看见窗子外站着一个双头鬼,吓死我了!我大叫有鬼,幸好这时,驸马回来了。”
*
女道士露出回忆的神色,说道:“我散席后打算歇息,驸马跑来找我,说公主喝多了酒头痛,可有法子解酒。我便去公主房中,为她烹了一碗醒酒茶。其间,听到猫叫,公主让驸马去赶猫。周围都是深山,夜猫时常会来,我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公主的命令谁也不敢不听,驸马便提着灯笼去了。大概……一刻多钟的样子,我烹完茶,驸马回来。然后告诉我们,颖萝进了小黑屋,被恶灵袭击。还说他弄坏了我的灯笼,又赔了我一锭银子。”
语毕,从怀中掏出一锭官银,递给了廖子承。
廖子承看了看,随即还给她:“之后?”
女道士缓缓答道:“之后我便回房歇息了。白天伺候你们,累得腰背酸痛,一夜酣眠到天亮。听到染将军的惊叫,才又爬起来去一探究竟,结果发现,颖萝死了。再之后的事,提督大人和年小姐跟我一样清楚。”
廖子承顿了顿,面无表情道:“谁能为你做不在场证明?”
“莲儿,因把房间让给你们,莲儿唯有跟我同挤一屋。一整夜,我们都没出过房间。”
廖子承微仰起头,斜睨着她:“半夜可有听到谁的尖叫声,说有鬼?”
女道士摇摇头:“没有。”
莲儿也摇头:“我也没听见。”
问了一圈,华珠与廖子承回到房中,面对面盘腿而坐,中间横着一张放着所有供词的茶几。
华珠提笔,翻开小册子,和廖子承记下的供词,正色道:“我来把他们的行踪梳理一遍,你听听有没有破绽。”
“好。”
华珠看着小册子道:“我们约莫是亥正(晚上九点)散席,染将军与公主喝的最多,颖萝扶了染将军回房。驸马回了公主回房,公主头痛,叫来神婆为她烹醒酒茶。他们同时听到猫叫,驸马出去赶猫。颖萝大概也是被这声猫叫吸引到了后院,一不小心进入小黑屋,小黑屋的门被风吹得关上,随即,颖萝遭到了恶灵的攻击。她大叫,但是被勒紧脖子所以无法发出太大的声音。她拍门,弄出动静被路过此地的驸马惊到。驸马推开门,恶灵逃走。怎么逃走的,驸马不清楚,颖萝已死,我们也不清楚她到底清不清楚。但据驸马交代,他们两个仔细搜了房间,的确没发现任何人。所以驸马认为,颖萝是真的被恶灵攻击了。”
廖子承从华珠手中拿过笔,写下自己和华珠的名字:“小黑屋和猫叫事件发生时,我们两个正在下棋,现在,把我们的供词对一遍。”
“我们下了七盘,我输了七盘。我觉得时辰不早了,便回房歇息,实际上,我弄错,走入了你的房。然后我们……我们……”华珠的睫羽轻轻一颤,讲不出口了。
廖子承脸不红心不跳地接过她的话:“我们在被子里拥吻,意乱情迷。”
华珠的脸都快滴出血来了,垂下眸子不敢与他对视:“听见猫叫,我……回过神,推开你,回了自己房间……一觉睡到天亮,没再听见任何异动。”
廖子承淡定地道:“我半夜听见公主惨叫,说有鬼。我跑到你房里,坐了半个时辰。”
华珠的眼眸一睁,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似乎在问,你听到公主尖叫,为何跑到我房里来?
廖子承错开视线,望向华珠身后的轩窗,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年华珠,你小时候怕鬼。”
华珠的心底悄然蔓过一丝淡淡的甜蜜与感动,低下头,努力压下想要高高翘起的唇角,想说“谢谢”,可脑海里忽而闪过他昨晚的腹黑,又眼眸一眯,倾过身子问:“半个时辰可不是一会会儿,你真的只是坐了一坐?没干别的?”比如亲她?抱她?又或者……
廖子承抬眸,毫不闪躲地对上了她探究的视线:“这个与案件无关,无可奉告。”
华珠脑袋一歪,看向他白玉般精致的耳坠,杏眼一瞪:“廖子承,你耳朵又红了!你到底干了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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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颖萝的死究竟是不是恶灵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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