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鼓鼓,在充斥着蝉鸣的丛林深处琅琅吹响,混合着流风痛苦而害怕的哭声,以及华珠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令整个幽暗的夜都多了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两个最在意的人,全都被架在刀尖上,只能救一个,廖子承,你会救谁?
华珠清亮的眸子里渐渐浮现起一丝复杂。
廖子承神色冰冷地盯着淑云,一手放于身后,一手握紧了梅庄地图:“三张地图,只救一个人,这场交易,不划算。”
淑云呵呵笑了:“交易?啧啧啧,侯爷何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梅庄有价,人命无价嘛。一个是陪你度过最艰难的那段日子的人,一个是要跟你一起分享半世荣华的人,快做个选择吧。”
这样的心理暗示,哪一句不是在撺掇廖子承选择流风?只差说,一个都没跟你共过患难的女人有什么好救的?
华珠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眸子,这时候,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吧,他要救谁心中有数,她哭或不哭,无法对结果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廖子承不看华珠,只盯着淑云,不疾不徐地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梅庄地图,寻找梅庄之路危险重重,你既是梅庄四女,对梅庄的了解程度比我们更高,你应该清楚即便你搜集了五份地图,也不一定能顺利抵达梅庄。”
淑云的笑容淡了几分,单手拢了拢紫色宽袖:“我怎么寻找梅庄就不牢你费心了,你只需告诉我你的选择,一手交图,一手交人。”
“如果我不交,你当如何?”廖子承面色不变地道,“我的意思是,你敢杀一个,我就毁掉一张地图,我得不到我的人,你也一辈子别想找到梅庄!”
淑云的嘴角一抽,她就知道她跟廖子承的交锋只有一次,而且廖子承绝对不会妥协,他是带了地图,但那仅仅是因为年华珠让他带,可不代表他真会乖乖儿地把地图交出来。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她既然敢这么谋划,就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
冷冷一笑,淑云扬起右臂,横空打了个响指:“弓箭手!”
茅草屋的屋顶,“唰”的一下多出十名黑衣弓箭手,算上淑云身边的两个左膀右臂,院子里一共有十二名武功高手,廖子承善近身格斗,却不会轻功。淑云正是算准了他的状况,才避开与高手与他的正面交锋,改为箭攻。一个不懂轻功的人,想要在毫无遮蔽物的地方躲开一波带了内力的利箭,根本是天方夜谭!
一般劫匪叫人质写信都会附加一条,孤身前往,不许报官,否则撕票。淑云自然也让华珠写了。廖子承上山时,她的人一直暗中盯着,他一个人骑马来的。而且她在帝师府有自己的眼线,飞鸽传书告诉她,廖子承一拐出帝师府便一路朝西过来了,算算时辰,他的确没到过别的地方。
“我知道跟你博弈的机会只有一次,你看,刚刚若答应我的条件选一个离开会有多好?非得逼我亮绝招,仙现在,你们三个谁都别想走了!”
华珠瞪了她一眼,不屑嗤道:“别讲得冠冕堂皇,你又几时打算放过我们?你不就是希望我把廖子承引来,然后将我们一锅端了么?”
淑云的脸色微微一变,摸了摸自己的脸,转头看向华珠道:“知道有危险还把廖子承引来,啧啧啧,看来你也是个为了自身安危,不顾旁人死活的。”
华珠杏眼一瞪:“他是我男人,我出事了,他当然要管!难不成要跟话本里那些无私到夸张的女主一样,‘哦,亲爱的,你不要来,千万不要,很危险的,他们没打算放过我,也不可能放过你,与其一起赴死,不如你活着。我来世,再做你的女人……萨朗嗨哟!’要命。”
本来挺严肃的谈判,被华珠这么绘声绘色地一打岔,廖子承忍俊不禁地笑了。
淑云听不懂最后一句什么意思,不过前面的话倒是叫她大开眼界,年华珠是一个豪不懂得客套的人,她甚至怀疑,年华珠的脑子比普通人少根筋,一般人哪儿讲得出这种话?哪怕心里想了嘴上也不能承认啊。
淑云并不知道自己的杀机,被华珠巧妙地引了开去。一分神的功夫,廖子承捏紧梅庄地图,幽幽一叹:“好吧,反正都要死了,你也让我死得明白一点吧,看在,我好歹帮你照顾了流风几年的份儿上。”
淑云被廖子承这种示弱的表情成功取悦了,她最喜欢征服有能力的人,看见那些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权贵在,在她面前露出卑微乞怜之态,她就特别享受。所以每一次与赫连笙的相处,她都格外期盼!她喜欢赫连笙对她言听计从的样子,也喜欢赫连笙被她的巫术吓得往她怀里钻的样子,她会摸着赫连笙的脑袋,像个骄傲的主人抚摸自己的宠物,那种感觉,简直……无与伦比!
但怪异的是,她连赫连笙都征服了,却迟迟没找到机会对廖子承下手。这个男人警惕性太高,总对她避之不及,虽然没察觉到她的端倪,却也没中她的巫术,真叫她意难平啊。
现在,他开始示弱了,是否表明她能对他施展巫术了呢?
思及此处,淑云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一步步走向他,面含微笑:“看着我的眼睛,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华珠眉心一跳,挣扎了一下,用尽全力却也只轻轻地晃了晃:“不要看!她要施展巫术了,你会被迷惑的!”
廖子承握着梅庄地图的手倏然放到了背后,目光沉沉地看着淑云:“别耍花招。”
淑云被他低声一喝,停住了脚步,二人三尺之距,不远也不近。淑云笑着扬起精致美丽的脸,像个天真的少女一般,双手绕起了垂在胸前的发丝。这副装嫩的模样,差点儿把华珠给看吐了,却又听得她笑盈盈地道:“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我耍花招吗?”
廖子承的眸光颤了颤,自嘲一笑:“说的也对,好吧,我看你的眼睛,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东西,让我做个明白鬼。”
“呵呵……”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淑云的唇齿间流泻而出。想到这个老女人肆无忌惮地对着自己的丈夫献媚,华珠的醋坛子哗啦一下打翻了,母蚊子都不许接近她丈夫,这个老女人,怎么可以?
淑云知道年华珠的醋劲大发了,只是不知发到何种程度,想起年华珠一副高高在上,让廖子承追着她跑的样子,淑云就来气,一个女人,凭什么对男人大呼小叫?还叫男人给她做饭?淑云冷冷一笑,柔声问向了廖子承:“子承,你想知道什么呢?”
廖子承毫不避讳地望进她眸光闪烁的眼眸,问:“太子在琅琊被赤焰鬼魂掳走的那一次,是对太子动了什么手脚,导致他性情大变?”
“我结合道具对他施展了一些意识之术,让他在恍恍惚惚中,感觉自己度过了漫长的、受尽折磨的一年,其实只是一天罢了。”淑云骄傲地说着,慢慢来到了廖子承跟前,目光深幽地看着他。
廖子承的瞳仁猛地一阵涣散,眨了眨眼,又甩甩头,堪堪恢复正常:“那么,太子回京后,短期内没有大的变动,前不久忽然心智、记忆与情绪全都急转直下,也是你,动的手脚?”
淑云见廖子承竟扛下了她的意识之术,不由地暗惊,握了握拳,凝神聚气,施展了一次更强大的意识之术,她就不信,今天不能把廖子承变成她的!
“没错,我每晚都会在长兴街的私房菜馆等他,我告诉他不许带随从,不许向别人透露我们的事,他很听话。”
廖子承的瞳孔再次出现涣散,语速渐渐慢了下来,仿佛在用仅剩的一丝理智维持着冷静:“是你的意识之术太强大,连天之骄子也抵挡不过。”
淑云被夸得飘飘然,抚着脸庞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来。
廖子承的眸光渐渐呆滞了:“所、以,徐、大、人、的、死,也、是、你、授、意、太、子、干、的?”
总算中招了!淑云自豪地扬了扬高贵的头颅:“没错,是我。我前一天晚上,给了他徐大人的名字,又用意识之术让他一听徐大人的名字便杀心大起,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好了,子承,我们回屋吧,我累了,好想歇息。”
华珠一瞧廖子承呆若木偶的表情,暗觉不妙,蹙眉道:“廖子承……你……给我醒醒!不要中了这个女人的巫术啊!”
淑云轻蔑一笑,探出手,试探地挽住了廖子承的胳膊:“乖啦,我们回屋,现在,先把你手中的地图给我。”
廖子承把手里的三张地图,乖乖地给了她。
华珠快要气得吐血了,廖子承你这个混蛋,你要是敢跟她上床,我管你是不是被控制了,我……我……我一个月不给你“肉”吃!
看着淑云挽着他胳膊笑得花枝乱颤,华珠难受死了,像有一把尖刀,在心里来回穿梭。
二人一步一步走向小茅屋,路过两个小台子的中间时,淑云停下脚步,对黑衣人打了个手势:“把流风放下来,年华珠,杀。”
“是!”
二人得令,一人将流风抱了下来,另一人掐住华珠与流风身下的坐板,用力一拉,华珠掉了下去!
廖子承,你混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这是华珠掉下去之前,脑海里盘旋的最后一句话。
眼看着华珠就要被尖刀刺穿,廖子承右臂一抖,挣开了淑云挽着他的胳膊,并大步一迈,左臂一搂,一个旋转将华珠紧紧地抱入了怀中。同时,扬起右手,对准七点钟方向和三点钟方向一一扣动扳机。
只听得呜呜两声,两名黑衣人尚未作出反应眉心便中了暗器。二人身子一僵,倒在了地上,流风也一个踉跄,跌在了地上。
淑云骇然失色,没想到自己都将功力发挥十成了,竟还是没将廖子承控制住。而且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兵器?比破神弩还小巧,只有巴掌大,却又比破神弩的速度快上五倍、十倍不止!更要命的是,她与廖子承二人靠的太近,不敢下令放箭,否则极有可能被误伤。好在地图已经到手了,叫人拖出他们,她大可逃之夭夭!
淑云后退两步,启声道:“给我杀了他们!”
十名黑衣人得令,倏然腾空而起,一个跃进,纷纷朝廖子承飞了过来。
“宝贝儿,站到我身后。”廖子承松开搂住华珠的左臂,手腕一绕,自腰后摸出另一个华珠也叫不出名字的黑色小兵器,尔后对准了空中的飞人。华珠根本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那十人便像被打死的飞鸟,哗啦啦地掉在了地上。
哇!这么厉害!
淑云一个劲儿地朝前奔跑,空气里传来一声声惨叫,脚底又传来一阵阵震动,几乎要吓得她魂飞魄散。她忍不住回了回头,这一看,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那是她花了多少钱才买来的死士?以一敌十不在话下,廖子承哪怕再厉害,也不可能一眨眼便把他们全都灭了呀。这到底怎么回事?廖子承是何方妖孽?他手里拿的又是什么鬼兵器?
头虽是望向廖子承,脚步却一刻不停地朝前狂奔。
突然,她肩膀一痛,似是撞到什么东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中的地图也散在了地上。
她忙伸手去抓,一把寒刃拦在了她眼前!
她抬头,定睛一看,登时傻眼。
“染……染将军?”
一袭黑衣、容颜冷峻的染千桦手握宝剑抵住她脖子,居高临下地说道:“你们都听到了?”
你……你们?淑云狼狈地将视线从染千桦母豹子一般凶悍的面容上移开,转而看向了染千桦身后,那里,有三名穿着中衣,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黑着脸缓缓直起了身子,正是御史台大夫赵大人、大理寺卿彭大人,和刑部的顾尚书。
他们都是被染千桦从被窝里捞起来,直接塞进马车的。
赵大人与彭大人还好,顾尚书就不行了,他正在跟美妾翻云覆雨,做到兴处快要上缴弹药了,染千桦一把揪住他,把他拖了出来。顾尚书深深地觉得自己有心理阴影了,以后都不敢碰小妾了……
淑云吞了吞口水,拨开因狂奔而被枝叶挂落在额前的发丝,打了个寒颤。这才明白廖子承为何要与她虚与委蛇那么久,原来是等着染千桦偷偷地把几位朝廷命官带过来听她亲口承认罪名。廖子承还说什么想死的明白点儿,太狡猾了!而她,居然掉以轻心地信了!是啊,今晚的一切赢得太过顺利,她便觉得自己终于能够掌控全局。果然,还是栽在了临门一脚的地方。
但有一点她尚不明白,她全心全意地想要对廖子承施展意识之术,没察觉到有人靠进不足为奇。但……为什么她的护卫也没察觉呢?
她哪里知道,以染千桦的轻功,连流风都不一定能察觉得到,何况十名武功不如流风得死士?
当然,这是一项非常巨大的工程,染千桦把他们一个一个背上来,再多的元气也要消耗得差不多了。
顾尚书憋了一肚子邪火儿无从发泄,上前便是一脚踹飞了淑云:“用妖术迷惑太子误伤两朝元老,证据确凿,押回刑部大牢,择日处斩!”
淑云的脸唰的一下惨白惨白了!
染千桦用剑拍了拍她下颚,冷冷地问道:“把你的梅庄地图交出来。”
淑云眸光一颤,阴冷地笑了:“想要我手中的梅庄地图?呵呵,做梦!不让我找到梅庄,我也不会叫你们得逞!我就算是死,也不告诉你们我究竟把地图藏在了哪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纵然你们有天大的本事,集齐了另外四张,但没我手中的那张,你们一样到不了梅庄!你们日日夜夜对着四份地图干瞪眼,却又无计可施!哈哈哈哈,那种感觉,想想都让我兴奋呢!”
染千桦手腕一动,剑刃划破了她肌肤,鲜血顺着冰冷的剑刃流下来,淑云睨了睨,笑容僵住,抬手摸了摸被刮破的脖子,嘴角一抽,咬牙道:“再多告诉你一点又何妨?我把地图藏在一个你们谁都见过却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了!哈哈哈哈……我在地狱等着你们!等你们在找不到梅庄的懊恼中寡欢离世!”
语毕,身子猛地一僵,吐出一口黑血,随即,愣愣地倒了下去。
赵大人、彭大人与顾尚书俱是一惊,染千桦反应最快,忙不迭地蹲下身,要去探她脉搏。她却忽然抬起左手,几枚毒针朝染千桦的心口直直射了过去!
染千桦离得太近……
所有动作只发生在电光石火间,谁也没料到淑云会在临死前来这么一招,顾尚书、赵大人、彭大人全都怔住了,等他们反应过来要去拉染千桦时银针已经完全射出,避无可避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闪过,撞开了染千桦。
染千桦倒地,肩膀撞到地面的顽石之上,火辣辣地疼痛。来不及去想自己是否受伤,染千桦扭头看向了那个把她撞开的人。
那人,胸膛正中三针,面色僵硬,手持一把利剑,刺中了淑云心口。
猛地抽出利剑,鲜血狂喷而出,吓得顾尚书变了脸色。
彭大人与赵大人也吓得不轻,赶忙拉着顾尚书退到了一边。
然后,三人才齐齐看向那个斩杀了凶手的男子,这背影……看起来很熟悉啊。
染千桦目光微微一颤:“顾绪阳。”
顾尚书又是一惊,跳脚了,他儿子?居然是他儿子?
“顾绪阳!你深更半夜不睡觉,跟踪我们做什么?”顾尚书急得不行,三步并不两步绕到顾绪阳身边,一把扳过他身子,就见顾绪阳两眼发直,“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顾尚书勃然变色:“绪阳!绪阳!”
染千桦推开顾尚书,运足内力,一掌击中他肩膀,三枚毒针破体而出,染千桦又论剑一挥,将它们打在了树干上,随即,双指一并,点了顾绪阳的穴道,不让毒素在体内游走。
顾尚书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说了多少遍要他入朝为官,他就是不听,怎么这回非得偷偷跟着他来查案了?还……为染千桦挡了毒针?!莫非——
另一边,赵大人与彭大人面面相觑,凶犯死了,这……这案子,结,还是不结?
思量间,廖子承缓步走了过来:“她认罪的过程几位应该都听清楚了,她虽然畏罪自杀,但凭几位大人的证词,也足以替太子洗脱冤屈。几位大人乃国之栋梁,为北齐兢兢业业、两袖清风,深得圣上器重,亦得百姓爱戴,相信几位大人的证词足以令圣上、令朝堂、令三司、令天下,一起信服。”
一定高帽子兜头兜脸地扣下,二人皆是眼睛一亮,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一致决定,点头!
廖子承看向顾尚书怀中的顾绪阳,探出手掀开他眼皮子,看了看,说道:“中毒了,带回去找大夫吧。”
又看向染千桦:“辛苦你了,多谢。”
染千桦依旧一副面瘫脸:“不客气。你为姑姑洗脱了冤屈,我们全家都很高兴。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
廖子承凝了凝眸,淡道:“会回去看的。”却没说什么时候。
顾尚书看看染千桦,又看看廖子承,想着廖子承的身子也没大碍啊,为何突然不上朝了?是不是就端在外头追踪陷害太子的元凶去了?如此,定国候果真是忠肝义胆、可歌可敬哇!
顾尚书点了点头,又关切地问:“不知……廖夫人与流风怎么样了?”
“他们无大碍。”廖子承顿了顿,目光一扫,看向他们三人说道,“梅庄一出,天下纷争,为怕引起不必要的动荡,请几位大人对梅庄地图的事守口如瓶。”
顾尚书迟疑了,倒不是他们几个要参与寻找什么梅庄,而是在他看来,淑云陷害太子是为了更有效地夺得梅庄地图,倘若隐瞒梅庄地图的事儿,这案子又要怎么结?
“敢问侯爷,怎么向大家交代她迷惑太子,以及间接杀害徐大人的动机?”
廖子承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们,她在多年前曾与太子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姻缘,因太子迟迟不肯接她入宫,恼羞成怒,这才起了报复之心。我认识淑云,我是人证,几位大人若是需要,我可以跟你们回衙门协助调查。”
顾尚书的嘴角抽了抽,心道,你跟太子有仇还是怎么着?竟这么抹黑他?太子忘记老多事儿了,淑云又死无对证了,真是……罢了罢了,男人风流风流不是罪,能洗脱杀人的冤屈已是太子的万幸了。
顾尚书拉着赵大人与彭大人到一旁协商了一会儿,随即踅步而回,拱手道:“微臣们知道了,就按侯爷说的办。这尸体,我待会儿回了刑部再叫人拖去义庄。”
染千桦神色复杂地看了顾绪阳一眼,双手自他后背与膝盖绕过,抱着他,施展轻功离开了原地。
顾尚书急了:“喂!染将军,你要把我儿子带去哪里?”
廖子承缓缓说道:“染将军带令郎去解毒了,顾尚书与彭大人、赵大人到大觉寺去看看太子吧,如果他没事,就将他带回皇宫。”
几人上山后,廖子承叫上七宝返回茅屋,背着华珠与流风下了山。
事后华珠问过廖子承才知,廖子承出帝师府时,叫门房的人给王帝师递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明要染千桦带三司的主审官到大觉寺,沿途他会给染千桦留下标记。
这么谨慎,是察觉到流音阁有内奸了。
“只怕不止流音阁有内奸,连宫里也有。”华珠握紧了拳头,“淑云跟说我,只要我落了单,她便有法子截住我,她在皇宫附近都有埋伏。对了,你今天为什么突然被叫进宫?是不是圣上叫的?”
廖子承点了点头:“他说胡国使臣快到了,想追封我娘为皇后。”
“追封你娘做皇后的话,你的身份也要被昭告天下了。”华珠不乐意了,她独占他都独占习惯了,万一成了皇子,一道圣旨颁下,他就要跟很多女人在一起了。刚刚他只是不得已让淑云挽了一下胳膊,她到这会子还醋呢,要是哪天他跟别的女人亲吻、欢爱、把别的女人搂进怀里睡觉……光想着就抓狂!
廖子承还不知自己的小妻子吃醋吃到天上去了,只一门心思思考着今晚的种种疑点:“淑云没入过宫,不该认识宫里的人,宫里的内应,最大的可能来自燕王。赫连笙在琅琊被掳走,也是燕王与颜宽一同谋划的,种种迹象表明,燕王很早就跟淑云狼狈为奸了。但淑云自始至终只想要梅庄地图,借淑云的手杀掉我们的主意应该来自燕王。”
华珠泡在自己的小醋坛里,压根儿没听清廖子承说了什么,就那么鼓着腮帮子、瞪着眼,一下一下揪着廖子承的手。
廖子承摸了摸她脑袋,轻声问:“怎么了?”
华珠撇了撇嘴儿,委屈地说道:“她挽着你了。”
廖子承扶额,哭笑不得:“我那不是没办法吗?要是把她惹毛了,她真会把你和流风一起杀,我赶不及救两个。”
华珠依旧撇着嘴儿,要说上辈子赫连笙宫妃无数,不知宠幸过多少女人,她从没像现在这样难受过,仅仅因为他在逢场作戏的情况下被人给挽了胳膊就恨不得时光倒流,把那一幕给生生抹去!
华珠扑进廖子承怀里,找治愈去了。
廖子承搂紧了她,说道:“她的年纪,够做我娘了,你干嘛吃她的醋?”
“嗯?她这么老了?”
“保守估计,三十五了吧。”
华珠抿唇,慢悠悠地笑了,趁他不备,在他唇上吧唧了一口。
廖子承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华珠张开五指,挡住他火热的视线,轻咳一声,问:“她说把第四份地图藏在一个我们都见过却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会是哪里?”
“不知道。”
刚好马车抵达帝师府,华珠打开帘子走了下去。软骨散的功效还在,刚一落地便双腿一软,险些栽倒。
廖子承将她抱起,又叫七宝背了流风,一同回往流音阁。
典雅别致的房间,一片幽暗。
这是梁太医府邸中的一间厢房,染千桦不请自来的本事已经练就得出神入化,把顾绪阳往床上一放,便寻到梁太医的房间,将梁太医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梁太医的心脏病都快被吓出来了,再多弄两回,他就要去见佛祖了。可他能说什么?对方是战功显赫的大将军,是跟公主一般矜贵的染家嫡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梁太医披了衣裳,背着医药箱去了厢房。梁太医先为顾绪阳施针将毒素引出来,再拿出秘制的金疮药涂在创口之上,最后,又吩咐小童熬了解毒汤。
一顿忙活下来,到了寅时,得,不用睡了,皇帝该早朝了,他这做太医的也该准备给各宫娘娘请平安脉了。
顾绪阳缓缓睁开眼睛,一动,胸口一阵抽痛,他倒吸一口凉气,惊醒了趴在桌上小憩的染千桦。
染千桦抬头,走到床边:“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顾绪阳毫无血色的脸微微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来,又忍住胸口撕裂一般的疼痛,伸出胳膊握住了染千桦的手:“我没事,你一宿没睡啊?”
趴在桌上,额头都枕出了一个大红点。
染千桦眨了眨眼,他的手,如烙铁般滚烫,弄得她整条胳膊都僵硬了:“谢谢你救了我。”
顾绪阳定定地看着她,虚弱中透出了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如果我不死,给我个机会照顾你。”
染千桦沉默。
胸口的剧痛让顾绪阳每一次的呼吸都变得异样难捱,顾绪阳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握紧她的手加大了一分力道:“十四年了,你该放下了,千桦,不要再惩罚你自己。”
染千桦的身躯一震,几近残废的左手缓缓摸上平坦的小腹,从未变过的冷若冰霜的眼眸,忽而有了泪光。
流音阁
廖子承、华珠、流风洗漱完毕,躺在了柔软的大床上,软骨散的效力已经完全褪去,但流风受了惊吓,不肯一个人睡。
华珠让他睡最里边,廖子承睡中间,华珠自己睡外边,一家三口就这么躺在了一起。
可也不知怎的,流风爬过廖子承,躺到了华珠怀里。
廖子承眉梢一挑,仿佛在说,唔?自己坐冷板凳了。
华珠也有些惊讶,侧了侧身,让流风枕着她胳膊,另一手,试探地摸上他脑袋,并轻声道:“把面具取下来,好不好?”
面具是布做的,柔软,也不大,只遮住颧骨和半个额头,可连睡觉也戴着,会不会不太舒服?
流风眨了眨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犹豫了半响,点头。
廖子承眼底的惊讶之色更深了。
华珠看向廖子承,眯眼一笑,怎么样,我厉害吧?
华珠取下了流风的面具,借着稀薄的月光和微弱的烛光,华珠看清了流风的真正模样。
咝~
倒吸凉气。
这张脸,怎么形容是好?
如远山明月皎皎生辉,如山涧清泉碧波潋滟,也如天际初开的一抹湛蓝,惊艳心扉。
最令华珠称奇的是,他的眼下,居然有个金色的、指甲盖儿大小的半月形……胎记?!
华珠朝廖子承招了招手:“子承,你看,流风的脸上有东西。”
“哦,我知道。”
“这是胎记吗?”华珠用手指抠了抠小月牙儿,痛得流风直瞪眼。
廖子承摸了摸下巴:“以我的专业知识判断,这应该是一个特殊的纹身。”
纹身?谁在脸上纹身?而且离眼睛那么近,稍微偏差一点儿可能导致一目失明。
流风被华珠疑惑又凝重的表情弄得“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华珠忙拍着他脊背软语道:“乖,别哭别哭,我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你长得这么俊,我们都很喜欢你的。”
流风渐渐止住了哭泣,闭上眼,在华珠的怀里睡了过去。
待到流风睡着,廖子承把他抱到内侧,自己则与华珠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熟悉了彼此的体温后,一闻到彼此的气味,就像瘾君子终于等来了鸦片,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蠢蠢欲动。
但顾及流风在侧,二人只握住了彼此的手。
华珠深吸一口气,忍住想要跟他抵死缠绵的冲动,语气如常道:“睡吧,今晚可真够折腾的。”
廖子承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是啊,好好睡一觉。”
二人闭上眼。
半刻钟后,华珠抿了抿唇,又动了动身子。
廖子承轻声问:“睡不着?”
“呃……”华珠清了清嗓子,“快睡着了,你呢?”
廖子承的喉头又滑动了一下:“嗯,我也快睡着了。”
华珠的心口有电流闪过,颤声道:“那……那睡吧。”
“好。”嗓音都沙哑了。
二人再度闭上眼。
又过了半刻钟。
廖子承侧了侧身子,一只胳膊搭在了华珠的肩上。
华珠睁眼,见他神色安详,以为他做梦翻了个身而已,想着反正他睡着了,她钻进他怀里应该也没什么吧。一念至此,华珠挪了挪小身子,小心翼翼地拉过他手臂枕在了头下。
深深深呼吸,鼻尖兰香萦绕。华珠满足地舒了口气。
突然,腿侧一痛,华珠眉心一跳,什么情况?
不待作出反应,便觉身子一重,是廖子承压了上来。
廖子承粗重地喘着气,眸色幽暗地看着她。
华珠被他兽性大发的气场吓得吞了吞口水:“那个……流风还在……”
“我知道!”急吼吼地打断华珠的话,廖子承一个翻身下地,抱起华珠冲进了浴室。
一进去,单脚一勾,关上门,将华珠抵在了洗漱台上。杯子、牙刷、皂角……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火热的吻,狂风暴雨一般朝着华珠席卷而来,先是她甜美的唇舌,再是她娇嫩的耳垂。
华珠被吻得天昏地暗……
直至云雨完毕,华珠才意识到他们俩大半夜在浴室做了什么。
华珠软软地趴在廖子承肩头,大口大口喘气。
廖子承餍足地舔了舔唇角,坏坏一笑,抱着华珠走出浴室,却没回婚床,而是把华珠放到了外间的贵妃榻上。
月辉如水,照着华珠粉红娇嫩的肌肤,照出一线精灵般迷人的魅惑。
廖子承眸色一深,吻了吻她光滑的美背:“我去看看佛龛。”
华珠没力气了,连话都懒得说了。
廖子承打了帘子进内屋,从枕头下摸出钥匙,打开保险柜,将佛龛拿了出来。可当他看清释迦牟尼眼下的血泪时,神色僵住了。
华珠久不见他出来,便朝里问了一声:“怎么了?”
帘幕晃动,廖子承手握着佛龛行至华珠身旁坐下,犹豫了半响,拉开佛龛的两扇小门,指着已经干涸的血泪道:“你是知道的,每一次它出现这种异状,我都会失去一位亲近的人。它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可自从昨晚我们……”
华珠瞪大了眸子:“你的意思是……我会死?”
廖子承握住她柔软的小手,放在自己心口:“我的意思是……年华珠,我应该爱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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