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喝了一会儿酒,颜博逐渐谈起了正事儿:“诶,子承,失踪的那艘船还没找到吧?”
廖子承喝了一斤多了,却无半分醉意,听了颜博的话,淡淡点头:“没有。”
颜博放下酒杯,看向他,一本正经道:“我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东跑西跑,总算让我找到了一个可以找出船只的法子!”
廖子承疑惑地看着他。
颜博正了正身子,很认真地说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落花洞女?就是诅咒冷柔有血光之灾的疯婆子?”
落花洞女的事廖子承略有耳闻,便点了点头:“记得。”
“咝!”颜博嘬了一小口烈酒,辣得倒吸凉气,“我跟你说,她可灵验了!之前我三哥出征前,就碰到过她,她说我三哥会有血光之灾,结果我三哥遇难了。后面,她又说冷柔……唉,好吧,我知道冷柔是跟我爹合谋陷害太子的,但……但也挺危险不是?”
见廖子承依旧满眼惑色,颜博忙解释道,“落花洞女真的能通灵!”
廖子承不信,又饮了一杯:“这世上,没有鬼魂。”
颜博急了:“不骗你,真的!她真能通灵!”
廖子承完全没有搭理颜博的意思。
颜博索性站起身,一把拉过廖子承的胳膊:“你跟我来,我让你见识见识!”
语毕,也不管廖子承的脸黑成什么样儿,随手给廖子承披了一件氅衣,又给自己披了一件,随即拽着他走出外书房,上了府里的马车:“去落花洞女的住处!”
夜色幽幽,寒风呼啸。
一座石拱桥下,一间矮小而简易的茅草屋凭水而建。茅草屋旁,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箱子,箱子中,有破乱的衣衫,也有发霉的食物。
气味,不大好闻。
颜博用袖子捂住口鼻,对身后的廖子承嗫嚅道:“哎哟,好歹是个女人,怎么住得跟乞丐似的?”他这没洁癖的都受不了,廖子承有多难受,可想而知了。
廖子承面色冰冷地迈过脏乱污秽的地面,月辉的照射下,水洼一处处可见,也不知是干净的雪水还是恶心的尿水。
二人行至门边。
门虚掩着,昏黄的烛光透了出来。从门缝望去,能看见一名身形削瘦的妇女,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什么东西,要递给对面衣衫褴褛的老婆婆。
“落花洞女,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吧!你要多少银子都行,我只求你,帮我!”
妇人苦苦地哀求。
旁人遇见落花洞女都避之不及,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卑躬屈膝地跪在了她面前呢?
“我帮不了,你走。”
落花洞女拒绝了她。
妇人把被落花洞女丢在地上的梳子捡起,朝前跪走了几步,泪如雨下:“我找我丈夫找了好多年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上门,我不希望他客死他乡了,却连尸骨都不知在哪儿。你就看在我这么诚心的份儿上,帮帮我吧!”
廖子承皱眉。
颜博朝里望了一眼,对着被冻得麻木的双手哈了几口气,小声解释道:“落花洞女是天神的未婚妻,她有法术。能与死者的灵魂交流,知道死者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哪里。很多失踪的人啊,都是她帮忙找到尸体的!”
“太玄乎了吧?”廖子承紧了紧被风吹散的氅衣,喝了太多酒的缘故,白皙的俊脸上染了一丝酡红,如醉人的胭脂。
颜博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赶紧移开视线,这人长得太妖孽了,他一个大男人居然都心脏怦怦直跳了,看王歆的时候都没跳这么厉害!
屋内,那名妇人又苦苦地求了许久,但落花洞女丝毫不为之所动。妇人无法,拾起梳子,一改先前的卑微,厉声呵斥道:“什么破玩意儿?不就是个疯乞丐吗?老娘找你是看得起你!装清高?我呸!你根本是没那真本事!招摇撞骗的孬种!”
语毕,又朝落花洞女啐了口唾沫星子,这才愤愤然地夺门而出。太过气愤的缘故,连门口站了两个大活人也没看清楚。
颜博捏了把冷汗,这妇人,求着人家的时候像只猫儿,求不到便变成了豹,真狠!
待到那妇人走远,颜博与廖子承一块儿步入了屋内。
这是一间乱得几乎没地方落脚的屋子,左边的衣柜半开,衣裳掉了出来;右边的板凳倒地,一个不知被谁打破的碗碎了一地,汤汁结了冰。
唯一一处看得过眼的地方是落花洞女身后的那张床。床上,铺着素白褥子,棉被丁香色,枕头奶黄色,整洁得没有一丝污渍,也没有一丝褶皱。
很奇怪,明明屋子这么乱,床却这么干净。
颜博的嘴角抽了抽,正色道:“落花洞女,我们是官府的,来查案,希望你尽量配合。”
被唤作落花洞女的老妇人,摸了摸脸上长长的刀疤,阴测测地咧了咧唇角,看似在笑,却又不叫人感到丝毫笑意:“查什么案?”
颜博四下看了看,搬起倒在地上的长凳子,用袖口擦拭干净,“子承,坐。”
廖子承坐下,颜博也坐下。
随即,颜博皱了皱眉,说道:“我们怀疑你……愚弄民众、招摇撞骗,想将你缉拿归案!但如果,你有法子证明自己没有诓骗世人,我们也可,饶你一回!”
明明是来求人的,却讲得这般冠冕堂皇。
落花洞女不知是真没听出颜博的小九九,亦或是压根儿便不怕,看了二人一眼,语气如常道:“你们要我怎么证明?”
廖子承眉心微蹙,问道:“你真的可以与亡灵对话?”
落花洞女摇了摇头:“对话谈不上,只是如果他们在死前留下了强烈的意志,我能够追踪到。”
廖子承的手指在大腿上弹了几下,不疾不徐地问:“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帮她找到客死他乡的丈夫?”
“唉!”落花洞女幽幽一叹,双手交叠于腿上,垂眸盯着地板的方向,烛光自高处落下,照得她如一尊蛰伏的鬼魅,“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在临死前留下了强大的意志。况且,她的丈夫也有可能根本没死。”
“你的意思是,你找得到就是你的本事,找不到就是对方没死或者没留下意志。”廖子承似是而非地笑了。
落花洞女抬眸,看了看他,眸光微微一动,又垂下眸子,很耐心地解释道:“一般来说,枉死的人会在弥留的那一瞬留下强大的怨念,这种怨念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它们会一直停留在被杀的地方,我就是通过感应这种怨念而找到死者的尸体。但如果,死者的尸体被人搬到很远的地方,那么我也是找不到了。”
颜博挠了挠头,有些云里雾里:“你的意思是冤死鬼好找,正常死亡的找不着?”
落花洞女点了点头:“没错,正常死亡的人,内心趋于平静,很快就能转世投胎。只有枉死者,才冤魂不散,等待救赎与复仇。”
颜博听得头皮一阵发麻:“好……好……好可怕……”
落花洞女轻轻一笑:“这有什么可怕的?你三哥死了之后,灵魂飘到你床前,叫了你整整三天,说他死得冤枉,你都没搭理他。”
“啊——”颜博一惊,几乎是本能地跳向了廖子承怀里!
廖子承一闪,他摔倒了地上!
太不够义气了……
廖子承从怀里拿出一个哨子,递到了落花洞女桌上。
落花洞女拿过哨子,闭上眼,嘴里念起了一阵谁也听不懂的咒语。
豆大的汗水自鬓角流了下来,她仿佛历经了一次生死浩劫,再次睁眼时,一张枯黄的脸惨白如蜡纸:“怨气好重,福建,建阳,县衙。”
廖子承的脸色微微变了。
颜博揉着几乎要摔开花的屁股,苦着脸问:“什么呀?什么福建建阳衙门?”
廖子承深深地看了落花洞女一眼,拿回父亲生前送给他的哨子,顿了顿,又给了落花洞女一方绣了兰花的帕子。
落花洞女将手放在了帕子上,再出闭眼,再度念起了咒语。
这一回,较之之前花的时间更久。
“我感应不到。她或许是还活着,或许,是死得没有怨言。”
廖子承的眸色又深了一分。
颜博呆呆愣愣地挠头,不明白向来风雷啸而不惊的廖子承缘何接连变了脸色:“哨子和帕子……是谁的呀?”
廖子承垂眸,看向手中早已泛黄的帕子,轻声道:“我爹和我娘的。”
“……”颜博张嘴,哑口无言了。众所周知,落花洞女是江南道湘西人,离开湘西后便直接来了琅琊,她可没去过福建,更不可能认识廖子承的父母。但仅凭着一个哨子,她便推断出了廖子承父亲含恨去世的地方。这……这绝非危言耸听,她是真的能通灵!
廖子承的神色一点点变得复杂。
落花洞女平淡无波地看向了二人:“不知两位大人,可确认完毕了?确认完毕了的话,我要休息了。”
“等等。”廖子承叫住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牌,“再求证一次。”
落花洞女扶额,叹了叹,说道:“通灵是很耗费心神的,如果你们非要继续求证,就请改天再来吧!我年纪大了,实在耗不起。”
廖子承看了看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点头:“好,三天后,我再来找你。”
语毕,转身,与颜博一块儿朝门外走去。
“慢!”这回,换落花洞女叫住了他。
颜博转过身,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叫我?”
落花洞女摇头,脸色非常虚弱,抬手,指向廖子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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