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杜娘子早早就找好了城里有名的画师,还是如同去年那般,画了一张众美人的除夕饮宴图,她还笑着说以后每年都要画一张,好留作纪念。大家纷纷笑着赞好。
只是当杜娘子看着摊在长桌上已然画好的这幅,不禁就抬头去看墙上悬着的去年那一幅,心中忍不住就有些感慨。
虽然这两幅画里都是一样的莺歌燕舞,云鬓花摇,可那里面的人却有好些都不一样了。
不过只是短短的一年,可在红豆坊这样的地方,时光却远比外头要来得苛刻得多。
毕竟,红颜易老。
每年都会有到了年纪的姑娘,或黯然或欢喜地从这楼里离开,然后,又会有貌美如花,多才多艺的新人进来,那些男人们只会在意自己眼下所望见的,颜色最好的那一位,谁还会去管什么新人,旧人呢?
杜娘子忍不住就低低叹了口气,看着画中妩媚娇娆的自己,不禁就抬手抚上了自己的面庞,哪怕在那两幅画里看不出丝毫的区别,可那真实细微的变化,是只有她自己能体会到的。
所以她呢?又还能在这花楼里迎来送往多久呢?
杜娘子兀自伤怀着,却不知她此刻脸上的迷茫失落,已经尽数落在站在不远处林钰的眼中。
不过林钰并没有过去打扰杜娘子,笑了笑,她就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这个年很快就过去了。
元宵节第二天,林钰又收到了傅玄毅的来信。上封信也不过是在过年前。这人自从上次那一遭回去河西之后,干脆每隔半个月左右就要给她这里来一封信。
明明他现在已经继承了封位,去年九月份又捅出了那么大的案子来,到现在应该都还在忙着收拢河西,同时时刻提防着北蛮人,总之该比之前忙上不知道多少倍,可偏偏还是雷打不动,隔上这么短的日子就要给她来上一封信,搞得她有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回。
其实那些信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毕竟很多正事也不方便在信里言说,因此他也就是写个大概,然后就是说些日常的话。比如今年冬天不算太冷,也没什么雪,然后就是说他母妃和阿弟最近如何……
总之每次都是很简单,又很简短的书信,可林钰每次收到都能开心地抱着看上好久。
两人这样频繁的书信往来,林钰每次又都是这样一个表现,旁人还不知道什么,可离林钰最近的小喜自然是看出了点门道来,她又向来是个机灵的,不用几回就恍然大悟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难怪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她就觉得世子对小姐好像不一般。
可那个时候小姐年岁尚小,世子一眼望着又不像是个会动凡心的人,加上那时候王妃也一直对小姐爱护有加,比起亲生的女儿也不差什么了,她便单纯地以为那是兄妹之情,现在想来,那分明就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嘛!
话本子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再想想世子上次过来时对上小姐的那副态度,小喜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越想越觉得自家小姐和自家世子那就是天生一对!王妃知道了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小喜越想越激动起来,望着林钰忍不住就嘿嘿笑弯了眉眼。
林钰倒也发现小喜最近时常望着她傻笑了,可问过几次,这丫头只笑眯眯糊弄她,不肯说实话,林钰便也只能作罢了。
尽管霍天行那边没给沈复回信,可沈复还是赶在了正月底,来到了番禺城,请求见一面这位霍家九爷。而且他还不是独自过来的,竟还带了家眷一起。
这并不是出自沈复的本意,而是他嫡妻周氏的意思。
早在沈复打算动身南下的前几天,周氏便来与他建议道:“老爷不如带了我和阿凝一起去。”
沈复虽然一直和这个嫡妻之间情分平常,可周氏是他父亲为他挑选的人,甚至在他父亲病重时,都要坚持让他先把周氏娶进门来,说是这样才能安心闭眼离开。
周氏一进门之后也得到了他母亲的青睐,尤其是她新婚里就有了身孕,而后诞下一对龙凤双胎,更是让他母亲欢喜不已。
沈复一向纯孝,所以他便也一直很给周氏体面。眼下哪怕他已经多日不曾睡过一个好觉,心情愈发浮躁的时候,他也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为何?”
周氏望着沈复这一副还没明白过来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干脆直接点醒他道:“不是听说那位霍九爷到现在还没有娶亲吗?”
沈复这才明白过来,可他想了想,还是蹙眉道:“霍天行双亲已故,他现在是为了生意之故,独居在番禺城,家中想必也没有女眷,所以我哪怕把你们带过去了,总不能还到时候带着你们一起上门拜访吧?”
周氏这次是忍不住当着他的面摇头了,这男人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只要带过去了,还愁到时候见不到面?只要见了面,就凭他们家阿凝的那副好相貌,还愁那位霍九爷不动心?
毕竟这杭州城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公子哥儿,看着他们家阿凝直过眼呢!若不是她始终挑不中合适的人家,也不至于把阿凝的婚事耽搁到现在了!
于是她接下来又好生把沈复给劝说了一番,这才把沈复给说动了。
可让人没有料到的是,等到一家三口真的都赶来了番禺城,不仅周氏母女没能像计划好的那般和那位传闻中的霍九爷来一场偶遇,就连沈复,也被拒之门外。
霍家的门房很客气,也很有礼,可每次说出来的话,却让沈复越听越恼火。
“对不住啊,沈老爷,我家爷不在。”
“真是对不住,沈老爷,您又过来了啊?不巧了,我家爷还是不在,要不您告诉小的您现在落脚在哪,等我家爷一回来,小的一准儿给您送信。”
“啊?爷去哪啦?这个小的真不清楚,只知道爷出远门了。”
……最后沈复一直在番禺城待到了花朝节,也没能见得霍天行一面。
意识到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了,沈复最后只得痛下决心,去闽州城!
去那个他以往避之不及,连想都不敢再去想的地方。
这一路上他也暗暗打听过了,林家这些年已经在渐渐败落下去了,早已没有当年那般势大,尤其去年还出了那么一场骇人听闻的案子,林家长房一家居然由此被去了籍,之后几个房头一直吵吵嚷嚷,最后干脆分了宗,各过各的,偌大一个林家,就这样彻底散了。